邱庆之死了。 灵柩停在李家老宅。 尸身是李饼亲自自大理寺收殓,带回李家。后又进宫面圣,与圣人告假,处理邱庆之身后事宜。 其实也无甚可理。 少年将军,孑然一身,三年俸禄皆用作老兵的供养之用,莫说田产,便是连一处宅院也未曾安置。身无长物,亦无旁亲,烂泥地里长出的青松,本应傲然立世,却被命运蹉磨,枝折叶落,骤然凋零…… 孤立在棺木旁,李饼背着手,一一扫过堂后的桌案,蜿蜒的回廊,还有修整后稍有一些生机的宅院。青葱的少年,身如修竹,无论是执笔,还是挽剑,静动皆潇洒灵动,就连一向严厉的父亲都直言此子乃良材美玉也。 一切恍如昨日,一切又恍如隔世。 更鼓声传来,打破一室俱寂,李饼走近灵柩,看着半开的棺木内,眉眼一如生前那般的邱庆之。鼻口处和双手的血迹已被擦拭干净,双手叠握放在胸腹处,若不是胸口毫无起伏,几乎让人觉得他只是熟睡。 手无意识的伸出,在即将靠近那人脸颊时有陡然收回,最后轻轻搭在棺侧。 李饼的眼前仿佛又浮现那天的情状。这人重伤倒地,反而如释重负般笑言:我已未有未完成之事。 呵呵,李饼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未完成之事?三年的杳无音信,三年的隐忍负重,三年的误会重重。连只言片语也未跟他解释,只一句来不及说便从容赴死,这叫无未完成之事?邱庆之,你还真是一如初见之时,遇事果决,也更心狠。 李饼眉目低垂, 复又抬起,似是被烛火晃了眼睛,闭目良久才再睁开。最后看了一眼棺中人,便抬起棺盖准备合棺。不料刚一用力,中指指腹一阵刺痛,近前一看,刺痛的地方已沁出豆大的血珠。 看着那抹猩红已经顺着手指往下蔓延,李饼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可怕又疯狂的念头来。
一枝花因为风生兽的毒,变成了不死之身,自己又因为被一枝花种下血毒,变成半妖。邱庆之已被一枝花种过血毒,应也是半妖之相。那自己的血是否也会有起死回生之效?尤其是邱庆之被那把匕首刺中时,风生石早已被他取走,普通的匕首或许要不了他的命呢?或许他只是同一枝花先前一般,只需一点人血便能重返人世?
李饼越想越觉得此事可成,眼中疯狂之色愈演愈烈。他转身迅速找来一把利刃,将刚才的伤口向下深刺两分,又在旁边的无名指划开同样一道口。
一手用力捏开邱庆之的下颌,将两指涌出鲜红的地方置于唇内。可惜早已没有生息的人又怎么吞的下去,不一会儿,血便溢出唇角。想要继续,却又怕破坏遗容。李饼只能撤回双手,怔愣的望着安详平和如睡着一般的邱庆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喂了血,下一步呢?等着吗?还是该做些什么?
可明明一枝花说过,只需活人少许鲜血,便能将他从死亡之地拉回。还是说自己的血因为经过了一枝花的筛取,没有了起死回生之力?
不,不对,一定是时辰尚短,一定是!
李饼将伤口草草包扎,半身探入棺中,目光紧紧盯着眼前人。一眼不错的痴等着。
邱庆之,我还有许多许多话想对你说,我并未怪你让一枝花将我变成此等模样,也一直相信你永远是当年那个有凌云志气的刚毅少年。还有自父亲亡故当晚,及至之后种种,这一切的一切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怎么能只一句来不及讲就轻轻带过。
邱庆之,你醒过来!
……
更鼓再起,李饼眼中燃起的光芒又渐渐寂灭,奢望终究只是奢望罢了。也对,倘若自己的血能救回邱庆之,一枝花不可能不知晓,毕竟有关风生兽的一切都起源于他。况且以一枝花那样疯魔的性格与为人,绝对会放干自己的血去救邱庆之,毕竟他一直觉得倘若不是自己,邱庆之也不会慨然赴死。
李饼直起身子,背靠着棺壁,慢慢滑坐在地,屈起双腿,将脸埋入双臂内。寂静的屋内传来隐隐约约的泣声,一如那天回荡在大理寺后院的哀哀悲鸣。
那个风华绝世的少年郎,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相见有时,诀别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