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加憔悴了,脸上多了几道伤痕,那双原本坚定清正的眼眸,此刻五神没有焦距,大概是听说了皇后薨逝的消息。
姜雪宁突然重重一叹,心中无限惋惜和愧疚,张大人这样一个正直无私的好官,何其可惜又可怜,都是她做的孽。
她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张遮啊!
“你很心疼他?”身边一声冷然的质问。
“他是因我才会如此。”
姜雪宁说不上究竟是怜还是爱,但是心中更多是愧疚,她不择手段勾引张遮为自己所用害死了他的母亲!她亏欠张遮,亏欠却无法弥补,这才令心中刺痛。谢危握着横栏的手倏然收紧。
而此时下面的张遮正在道上,出乎意料地突然暴起,一个疾冲撞向那驶来的马车,竟然是一心求死。
姜雪宁惊得一颗心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攫住,惊慌失措一览无余,落在谢危眼中便极其刺目。
她在高台扶着横栏,紧张地往前一探身子,看在谢危的眼中,还以为她想一跃而下。
谢危的手一下子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好像要捏碎她的手腕一样,姜雪宁吃痛看过去,隔着幕离,他眼神像触怒的猛兽。
“痛!”她痛苦地挣扎了一下。谢危闻言几乎立即松开了手,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此时楼下,就在张遮冲出去危在旦夕之际,眼看着一场惨剧一触即发,突然一个身姿飘逸的剑客如飞鸟疾冲一手将他抓住,又掠过道中间,正好避开了马车,然后将他丢在地上。
“张大人,先生说了你不能死,那你就只能全须全尾地回家,好好地活着,不然,你的亲族好友,乡邻恐怕都为你带累!”
张遮如同行尸走肉般,即便听到这些话,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伤痕累累的脸上,无悲无喜下一刻慢慢地往家中走去。
谢危背对着她道:“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走吧,回去了。”“那他?”姜雪宁迟疑地问。
谢危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他嘴唇紧闭,嘴角微微抽搐,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他不用你管!”
谢危说完,率先往马车里去。
回程的路上,车内氛围压抑,谢危沉着脸不说话,姜雪宁也小心抓着衣角不敢出声。
直到送她回到了房间,她才大着胆子试探地问:“张遮他..”不会再自寻短见吧?
这原本是他要说出的一句话,岂料就在他说出张遮两个字的时候,彻底触怒了他。
谢危猛然回头,手指僵硬,呼吸急促地半膀,一把将她压在放了纸笔的桌案上,愤怒的眼神中充满了怒火和欲望。他的嘴唇狠狠地压在她的唇上,像一头野兽般疯狂地吞噬着她的唇瓣。
白雪红墙外,黑压压的满是人,守卫佩剑而立。
姜雪宁写下最后一笔,愿为先帝陪葬的懿旨便写好了。
她忍不住笑道:“若早知是今日结局,何苦一番汲汲营营?还不如去行万里路,看那万里河山,当我自由自在的鸟儿去。这辈子,终不过是误入宫墙,繁华作茧.....”
听到外面熟悉的脚步声,姜雪宁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
而听到她的悔悟,门外那人亦是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天地间仅余下雪落的声音。
良久,谢危推门而入,雪白的貂裘上落了几片稀碎的雪,衬得人更加冷傲矜贵。他一向畏冷,苍白的脸不怒自威,抬眼看到了一身大红衣裳的姜雪宁,她今日盛装打扮,看来已经决心赴死了。
姜雪宁望着他凄然一笑:“我这一生,利用过很多人,可仔细算来..”
谢危皱了下眉:“闭嘴!”
姜雪宁愣了一下,“我想以我之命……"
谢危再次打断她,“你想救张遮?”
他怎么会知道?姜雪宁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惊诧来形容了。
谢危道:“救张遮可以,把你这身衣服换了,头上这些首饰都摘下来!”姜雪宁迟疑了一下,前日她脱了衣服以身伺候,谢危反而狠狠嘲讽了她,此时她做好了心里建设,决意一死救张遮,他又要玩什么把戏?
她迟疑这么一会儿,谢危冷冷地道:“半柱香内没换好,我就去砍了张遮的头!”
姜雪宁手忙脚乱地开始解衣带,冲到内侧的寝殿随便取了一件浅色的裙子穿上,来不及梳头,摘了首饰丢在地上,长发披散站在谢危面前。
谢危站在她面前冷然一笑,不自觉地握紧了五指。不知是在嘲讽她为了张遮如此低声下气凤仪全无,还是嘲笑自己一番用心着实可笑。
上一世,他在这里逼死了姜雪宁,可是姜雪宁死后他自觉了无生趣,便拾起同一把匕首,跟着一起自尽了。
谢危好不甘心,为什么一切会走到这一步?明明这一次回来,他的目的是将她拉出这深宫牢笼,告诉她自己的心意,问她愿不愿意从头来过!
若是一切再来一次,我定然不会逼死她。
想不到上天竟然听到了他的祈求,他居然重生了,重生到了逼宫的前一天,真是讽刺啊。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一局棋,落子到了判生死的时候,他即使再有能力,又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以一己之力,盘活这一盘棋呢?
他苦心用了一天的时间去布置!谢危算无遗策,这已经是他用尽全力去弥补了!能不能成不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修长的手指一把掐住姜雪宁的手,将她狠狠地拉到自己面前,两人身体挨到一起,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她。
却到底什么也没做,拽着她走到凤座旁,扯下一旁的银红纱帘丢在柱子边上,然后端起烛台,扔在红色纱帐上。
“呼”地一声,猎猎火苗窜得老高。
姜雪宁眼看着谢危疯狂的举措,还以为这人要与她一同烧死在这里,谁知他却拉着她快速地避开人,从大殿的侧门往御书房的方向跑。
他们刚刚出了坤宁宫,就听到前殿有人大声喊,“坤宁宫走水了,快来救火!”那曾经她无比向往的坤宁宫,机关算计得来的坤宁宫,终于在风势的助长,火苗蹿出了穹顶,浓烟滚滚向天际飘去。
一路上想必谢危早就打点好了,一个人也没有遇见,直到进了御书房。
“记住,脱了那身衣服,你就不再是皇后,你的命是属于我的!”
他的话刚刚说完,姜雪宁就感受到一阵幽香钻进了鼻子,紧接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公子?”
“将人从密道里送出去!”姜雪宁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少师府的厢房里了。
眼前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小而精致的睡房,风雅禅意,简洁舒适,放眼窗外是绿竹清风,舒缓心脾。
她低头看了自己身上雪白的贴身衣裙,窗台映照进来的刺目晨光落在床前,忽觉自己这些年在后宫汲汲营营,仿佛做了大梦一场,梦醒之后不知今夕何夕。
“姑娘醒了?”一个绿衣丫鬟推门进来。
“我这是在哪里?”姜雪宁忍不住问。
听丫鬟说,宫里此刻都乱套了,皇后自焚殉了先帝,燕临不愿登基,少师大人昨日进宫了到现在还是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