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伤,怎么样了?”
昏暗的书房内,老人坐在书桌对面,凹陷的眼眶显出几分疲惫,眼里一扫以往的阴鸷狠厉,带上了日渐衰老的颓败混沌,松弛的皮肤下的层层皱纹加深了这样的颓丧,岁月在他身上是公平的,死亡迈着沉稳的步子,预告将要到来的结局。
傅炬坐在老人对面,闻言抬头,看向对方。
“好多了,没什么大事。”
老人点点头,没说两句话就又喘着粗气咳了一阵。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平和地谈过话了。
“傅炬,我老了。”
傅炬没什么表情,每一个人都会老,但是像对方这样老不死的,确实比较让人头疼。
没看到对方的回应,傅炽炎毫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对我一直有怨气,可是傅炬,我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你哥哥,对不起他们所有人,但是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你啊,难道这些你不知道吗?”
傅炬垂下眼眸,半边的侧脸掩在黑暗中。
他说的并不全是假的。
傅炬是傅炽炎带大的,年幼的傅炬没有见过父母,身旁只有一个严厉的爷爷(其实该是外公,但是这是ABO,还是去父留子那种,所以他妈妈才是主家,再说外公就不合理了,所以就这样吧)
傅炬不得不承认,虽然傅炽炎对自己很严厉,但是这样的严厉却并不苛刻,他或许确实不是一个好人,但确实是一个合格的爷爷。他未必在意过自己的亲情,但是却在傅炬身上倾注了所有的心力,让傅炬以为那一切是出于亲情。
傅炬年少记忆中的傅炽炎是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慈祥的,会给傅炬讲睡前故事,教他读书认字,教他明辨是非,教他恪守原则。
傅炽炎自己未必遵守,但是却热衷于教导傅炬做一个有奉献精神的帝国公民,在幼年的傅炬眼中,爷爷是一个正义又无所不能的人。所以傅炬毅然决然报考了帝国军部下属的军校,在帝国军事前线度过自己无数个年月,带着功勋回来,只是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美梦的破碎以及被直白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丑恶。
一切都被掩藏的很好,直到那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的出现,谁能想到傅炽炎口里去世了的母亲,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傅炬是惊讶的,却也是畏惧的,来不及冒出的一丝欢喜被某种令人窒息的猜测扼杀,傅炬和傅炽炎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我是迫不得已才做出那个选择的,他病了,他的腺体可以救活你,我没有别的选择,多犹豫一秒你们都有可能死。”
傅炽炎苍老的眼眸因为气愤又或者是悲痛显得越加颓丧,粗喘着气维持自己正常的呼吸。
“那我母亲呢?囚禁她也是为了我们好吗?”
年少的傅炬红着眼眸,他不敢去听,甚至不敢去看,真相无论是怎样的,都让他难以接受。
“她……不听我的,我只是在给她治病。”
傅炽炎颓丧地跌坐在椅子里,这一刻,眼里才真切的有了一丝悔恨,当初那一剂针打下去,傅炽炎像是被冲昏了头脑,愤怒和超出理智的控制欲让他甚至没有想到过这样做的后果,于钦楠晕了过去,却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经历二次分化,而是再也起不来,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之中,而之后就是更为漫长的治疗以及数不尽的后遗症。
意识从记忆中抽离,傅炬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自嘲地笑了笑。
“那您希望我怎样做呢?”
那一场自己不曾参与过的黑暗往事实际上是因自己而起,傅炬清楚地意识到他和傅炽炎一样,不值得原谅了,他们是一样卑劣的人,他没有任何借口为自己开脱,他们只该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下地狱,永生永世替那些因他们而受到伤害的人赎罪。
“傅炬,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我们都不希望那样的事发生,但是是时候放下了,不是吗?”
傅炬抬眼望向对方,没有公之于众的真相,没有检讨自我的悔恨,也没有罪有应得的惩戒,这个共犯者对他说,放下吧,代替受伤害的人原谅自己吧,只要审判没有来临,罪恶就可以被一直掩藏,所有犯过的错误就不必付出代价……
傅炬意识在游离,但是他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早就计划好的那样,呈现出最丑恶的那副嘴脸,一副有所不忍但是仍然被打动了的表情,最后大方的选择了宽容。
“你说得对,我确实想通了,没有人不会犯错,纠缠下去没有必要了,我们确实要向前走。”
听到这句话,傅炽炎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就露出了了然的表情,没有人能经得住诱惑,只要轻轻揭过,这个拥有大好前程的年轻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的一切,继承自己伟业,也延续自己的卑劣,他们流着一样的血液,生来就是一样的人,注定要在黑暗中沉沦。
“好孩子。”
傅炽炎抬手拍了拍傅炬的肩,像是夸赞年少时那个取得好成绩的孩子,满意于对方总是能够达到自己的预期。
天气逐渐转凉了,冬天即将来临,太阳早早地退场,暗夜一点点吞噬这片土地,将一切掩藏。
“回来了。”
别墅一楼,江厝靠坐在吧台上,看着祁温兴致盎然的神情,饶有趣味的抬手灌了一口酒。
“等我?”
祁温向江厝走来,垂眸看了一眼对方手里的酒,下一刻,眉头微微皱起,抬手就要去抢对方手里的东西。
“干嘛?帮你隐瞒,不能索取报酬?”
江厝抬手挡住对方,轻松躲过祁温伸过来拿的手。
祁温闭了闭眼又睁开,索性也不抢了,跨上另一个高脚凳,和江厝并排坐着。
“我随意调的,喝死了不负责。”
祁温语调平淡,他很闲,非常闲,但是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除了一些新的药物实验,祁温其余的时间都在研究怎么调酒。
“有事找你。”
江厝放下酒杯,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寻找。
祁温眉头一挑,看向对方,以为是要盘问自己出去干嘛了,但是看到江厝只是在自己的手机上找东西,完全没有要质问自己的意思,祁温明白过来看来不是这件事。
“你看这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江厝将手机里的画面放大,举到祁温眼前,指着画面里的图案问。
祁温皱着眉头接过,仔细打量着照片,那是一处脖颈,后颈腺体的地方红血丝像是蛛丝一般向四周发散出去,看着格外狰狞可怖。
“你在哪里拍到的?”
祁温皱着眉头,看向江厝,江厝喝了酒,但是还没有上脸,只是带着浓郁的酒气,他回看祁温,摇了摇头,不能说的意思。
祁温也不强求,他们两人反正也是大差不差的处境,两个囚徒互相监视没什么意思,转而开始说自己的猜测。
“看他后颈,腺体二次分化了,但是看照片上的样子,不是正常的分化,可能是药物作用的。”
江厝点点头,和傅炬说的差不多,问到了想要的答案,江厝也不多说什么了,跳下凳子,打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