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后顾一野没有立即回招待所，他独自沿着街巷散步，走着走着愁绪不断涌上心头，使他不自觉地长吁短叹起来。他的确已经下定了那个决心，决定成为阿秀的丈夫照顾她们母子一辈子，替排长完成未尽的义务和责任。可那对于他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如果像军棋推演一样推算一下未来五年、十年、二十年的人生，那个时候的自己会后悔现在的这个决定吗？如果确定会后悔，那此刻，趁一切还未成为既定的事实，他知道自己其实还有退路。
这一夜顾一野失眠了，他烦躁不堪，把原本准备用来搭车的两包烟抽了个干净。过量吸入的烟草让他头晕目眩，胃部痉挛，甚至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到。他不用照镜子都能知道自己一夜没睡的样子有多吓人，因为小飞不愿意让他抱了，而阿秀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出栏的野兽。
顾一野把早饭拿来的时候，阿秀怯生生地问：“小顾，你眼睛怎么红通通的，没睡好吗？”
顾一野疲惫地笑了笑：“嗯，昨晚回去感觉好久没抽烟了就抽了几根，没想到你们这里的烟劲那么大，抽完就睡不着了。”
阿秀觉得都怪自己，是她提起了小顾的伤心事所以小顾才烦恼到睡不着觉的，她真后悔向顾一野打听他的个人问题。哎！要怪只怪自己从小野惯了，在家时就喜欢和寨子里的同龄人乱开玩笑，这不刚刚和小顾熟悉起来就忘形了，说出了那种和自己身份不符的话。不过话说回来，小顾也真是够可怜的，喜欢的女孩子被自己的战友惦记上了，多惨啊！其实男人都很爱面子，又喜欢争强好胜，虽然小顾说是他自己要向小女兵提出分手的，可这事怎么看都更像是他输给了小高，如果没输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女朋友让出去呢，那是恋人啊又不是什么物件，何况两个人要是真心相爱，就算想让也是让不出去的。
阿秀心疼地看着忙里忙外的顾一野，注意到他没吃早饭，不过看他那难受劲估计劝他他也吃不下，于是暗暗替他留了一些吃的。
即便精神萎靡，顾一野还是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出院手续办好了，药开好了，早饭也都安排上了，连送他们回家的车也早早地联系好了。
阿秀收拾了一大袋瓶瓶罐罐准备带回去，都是这些天吃水果罐头留下的瓶子，甚至还有盐水瓶，这些玻璃瓶在她眼里都是能派上用场的她可舍不得扔。顾一野注意到了她的举动，虽然感觉带在路上会很麻烦，但也没开口说什么。
在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后，满载水泥的拖拉机终于把他们送到了最近的乡镇上， 顾一野给了司机两包烟，和司机热络地告了别，剩下的山路就只能完全靠脚走了。
一行人走到一处石崖底下，阿秀叫停顾一野：“小顾，停下来休息一下，躲躲太阳。”
顾一野在阿秀的帮助下轻轻地放下张妈妈，张妈妈拉着他的手很激动地说了许多话，不过顾一野一句也听不懂，都是阿秀来翻译。
“张妈妈说有劳你了，她很过意不去，耽误了你部队上的工作，你一个北京来的城里人天天服侍她，她很不安心呐。”
顾一野也紧紧握住张妈妈的手，真挚地说：“阿妈，您就把我当成您的第三个儿子，儿子伺候自己的妈妈是应该的，您就不要和我客气了。”他其实有意模仿高粱那种天生的热乎劲，想尽量说些亲热的话抚慰这个晚年丧子的可怜老人，让她不要哀思过重伤了身体。
阿秀凑到张妈妈耳朵边上把顾一野的话用壮语说了一遍，老人感动得一直抹眼泪。顾一野也不嫌弃，用手指帮她揩掉，又劝：“阿妈，为了自己的身体可不能再哭了啊，要听医生的话…”说着像哄小孩似的，搂着张妈妈的肩让她靠着自己，又轻轻拍打她的背。
阿秀一脸温柔地看着顾一野，心里温暖得一塌糊涂，顾一野多好的小伙啊，长得那么俊俏还那么会照顾人，谁要是能嫁给他那真是太幸运了。
这时她注意到顾一野脑门上的汗都快要淌进眼睛里去了，便鬼使神差地提起袖子帮他擦拭了起来，顾一野好像丝毫也没觉得不妥，很配合地微微弯下腰，转着头让阿秀用袖子擦干净他脸上的热汗。
只是他的眼神让阿秀感觉自己还是太轻佻了，人家一个未婚的大小伙子，怎么能这样亲近呢，想到这她赶紧缩回了手，回头扒开她那一大堆瓶瓶罐罐组成的包袱，拿出一个装满水的玻璃罐和一个饭盒，有些局促地对顾一野说：“快坐下喝点水吃点东西吧，我们山里这路都把你给累坏了！”
“好，我刚好也渴了。”顾一野接过玻璃罐，里面的水还热着，他打开瓶盖咕噜咕噜一下喝了大半罐。水里放了冰糖，很甜很可口，他身上的疲乏困顿随着甜水入肚也消解了大半。他又接过阿秀手上的饭盒，打开一看是两个包子和两个煮鸡蛋，这让他又想起了张飞，就突然挺感伤地说了一句：“以前，我们排长也总给我留吃的，也是包子和鸡蛋。”
阿秀似被这句话灼伤了，神情转而悲伤，顾一野却挺认真地看着她说：“阿秀，我希望能替排长照顾好你们。”
阿秀以为他又在自责，便劝道：“小顾，你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了，我和张妈妈都很感谢你，你不欠我们的，真的，别再和自己较劲了。”
顾一野看出阿秀并没有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也不多解释，他的脸皮还是太薄，虽然已经经过深思熟虑，打算用“想和你组成一个家庭”这种平白、正式，也不带太多感情色彩的话来表白，但话到嘴边还是不好意思讲出来，更别提其他的比如“请你嫁给我”之类的话了。
回去的路并不好走，他们走走停停，直到 太阳西沉才回到村子里。家里的猪和鸡是委托给一个婶子帮忙照看的，但人家只管喂也没时间帮忙清圈，所以家里就臭得格外明显。阿秀把张妈妈安置在床上休息后便开始马不停蹄地打扫猪圈和鸡圈。顾一野也一趟又一趟地挑水，又出去找了一大箩筐猪草回来切细拌鸡食和猪食，两个人直忙到天黑才有空做饭关照自己的肚子。
晚饭吃的是炒腊肉和炒青菜，原本阿秀还要宰一只鸡，被顾一野劝住了，家里总共也没几只鸡了，还是留给张妈妈补身子吧。
晚上睡觉又是一个问题，顾一野要打地铺，阿秀说什么都不同意，“小顾，你上次来家里睡地上被虫咬了，我真的差点羞死，家里卫生太差才害你被咬了一身的包，我虽然没跟你说什么但心里实在太难为情了。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你睡地上了，你就去楼上睡我的床吧，我和张妈妈挤一挤就行了。”
顾一野：“那怎么能行了，要不我去隔壁堂哥家里睡一晚吧？”
“不行啊小顾，我们农村人忌讳多，刚从医院回来不能去别人家串门的。”又说：“我们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家里每次来客人都是睡楼上的床。”
“哦，这样啊。”顾一野还是有点为难，“可是张妈妈的床太窄了，你还带着孩子也不好睡啊。”
知道顾一野是为她着想，阿秀心里挺高兴的，就说：“那等我把孩子哄睡了，你就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