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上摆着几碟子素菜，唯一的荤腥是家里老母鸡下的蛋，今天难得用猪油翻炒一二，撒上点盐和葱遍香气扑鼻的端了上来。
白砚谵早就饿得肚皮贴骨头了，他现在正处于长身体阶段，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真的是刚刚吃完饭没多久又饿了，家里可不想现在有零零碎碎的吃食。
那个时候的零嘴稀少，更何况家里穷的刚刚能维持温饱，又哪里来的闲钱买零嘴呢？
哪怕有零嘴，也是逢年过节才有的特例，还得是小孩子才有的特权，要是再穷一点点的家里哪怕是逢年过节的零嘴都不是能随随便便吃的，都是要留给上学的孩子当饭吃的。
所以白砚谵早就翘首以盼的等着这顿饭，白母早就答应他今天给他做炒鸡蛋，在家里，鸡蛋可是生病或者逢年过节才能吃的东西，平时都是要攒起来换钱的，哪里能那么奢侈顿顿吃鸡蛋呢？
白母把炒鸡蛋端上了八仙桌，就宣布吃饭了，在家里的规矩是要等菜都上齐，人都做好后才能开饭。
鸡蛋容易熟但是冷了以后会有腥味，所以每次炒鸡蛋都是最后一道菜，这样子刚刚好入口都是温热的。
剩下的是一碟子萝卜咸菜和一碗白菜炖豆腐。
豆腐是一旁邻居的王婆婆给的，她们家是祖传做豆腐的，做出来的豆腐又白又滑，还嫩。
要不是邻里邻居的，加上白母偶尔给她们送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只怕是也拿不到这些便宜的豆腐。
王婆婆当时把豆腐递给白母的时候，白母还推辞了一番，但是还是拗不过王婆婆的强硬，白母只能接下这豆腐。
晚上就做了白菜炖豆腐，豆腐热天放不久，还是早点做好，早点吃为好。
餐桌上，白父照例催促着白砚妍早点找个朋友相处相处（这里的交个朋友是指找对象）。
“我说了我有喜欢的人，我已经跟他在一起了，为什么你们就是还要催促我再找另一个人呢？他很好，他对我很好，我喜欢他，可以吗？”
白父依旧是平淡的夹了一筷子白菜，几乎有些冷漠的说道：“你说江家那个小混混？他能给你什么幸福吗？他能给你稳定的生活吗？他能带给你什么呢？一对疯子爹妈生出来的一个小疯子，你指望你能在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我图他对我好，我不图他能挣多少钱，能有多大的出息，我只图他对我好。”
白砚妍顿了顿，继续道：“我不想嫁给一个像你这么冷漠无情冷血的人，虽然我身上流着一半你的血液，但是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不喜欢这样平淡无趣的日子，这样没有温馨的氛围感的家庭，永远被你规划好的路线，被你掌控的人生，我很讨厌你这样子的日子，他对我很好，哪怕他什么都没有，哪怕他没有父母，哪怕他是大疯子，身上的小疯子，但是他对我好就足够了，他给了我得不到的爱。不像你们，连爱都不舍得给我。”
白父听到这儿，手上的筷子立马往桌子上一摔。
“滚出去，你既然翅膀硬了，就给老子滚出去，这是老子的家，老子建的房子，你凭什么待在这里，不听我的话，都给我滚出去。”
“滚就滚，你以为我乐意待在这儿吗？你以为我喜欢这个家吗？你以为我想待在这儿吗？要不是因为母亲我都不会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种冷血无情，只关乎利益，只想着从别人身上谋取些什么的人。”
白砚妍把碗筷一摔，起身走向了自己的屋子内，开始收拾行李。
白父被气的手颤抖着，拿不住筷子，他捂着胸口，嘴唇苍白。
白母赶忙扶着他坐下。
“别上火老头子，别上火老头子，妍妍她既然喜欢江江那个小子，咱们好好看着就行了，没有必要为此动那么大的气。”
“让她滚出去！既然脾气那么大，就让她出去闯一闯，我倒要看看他20年以后会不会后悔。”
可惜了，他们再也看不见她后悔。
白砚谵清晰的记得那天姐姐走了以后，父亲发了很大的火，掀翻了家里吃饭的桌子，都说吃饭的桌子是不能掀的，轻则诸事不顺，重则妻离子散。
也不知道这个诅咒是真是假，但是好像确实是如了这话。
父亲不过短短几年就离世，母亲也没熬过几年，便跟随了父亲一起去
和姐姐再次相见，也是在姐姐的灵堂之上，头七之日。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家事不宁，诸事不顺，家破人亡。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舅舅，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累赘啊？警察早就问过我是想去孤儿院，还是要跟着亲戚们一起生活，说如果我要跟亲戚们一起生活的话，或许需要办一些收养手续，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收养我，我好像是累赘。”
江梧辞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空洞，声音飘渺，就好像和所有人都有一层隔阂。
“那你愿意和舅舅生活在一起吗？舅舅家里很贫困，或许给不了你更好的生活，但是会有你的一间房间。你是我姐姐留下的唯一的女儿，是我唯一的侄女。”
张海燕看着白砚谵说出来的话，刚想说些什么，但是被白砚谵一个眼神制止了。
虽然江梧辞确实利用了白砚谵的同情心，但是那一句会给你一个房间，还是在她的心上刻上了一道深深的烙印。
很小的时候，她有过幸福的家庭，但是随着开始懂事，家已经支离破碎，到现在为止，家在她的心目中是支离破碎的，是一个冰冷的代名词。
她冰冷的心好像被人暖了一把，短暂的温暖会让人留恋向往。
“可以吗，舅舅？”
“可以。”
……
就这样江梧辞被白砚谵收养了，等到了丧事办完之后他们一起回了海城。
下葬的日子是难得的好天气，南城这边下了半个月的稀稀落落的小雨，终于停了。
终于难得放了晴，江梧辞用存折上仅剩下的钱买了一块墓地，把他们两个人合葬在一起。
哪怕他们两个生前最后要闹到离婚，她还是选了一块墓地，把他们两个合葬在一起，由爱才能生恨，要是连爱和恨都没有，才是真正的没有关系。
江梧辞带着一把伞，生怕等一会就会下雨。
墓地是在郊外，郊外的墓地便宜一些。
他们雇了几个人把这个墓打开，早上八点半江梧辞手捧着骨灰盒。
在蜡烛和冥币的燃烧下，他把骨灰盒放进了墓中，那几个壮汉开始填埋墓地。
江梧辞看着，表情冷漠。
就好像一块积压很久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哪怕这个结局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但是故事的尾声已经走向了大结局。
几只乌鸦飞来，发出嘶哑的叫声，他们飞翔盘旋在墓碑上方，好像在为谁而哀悼。
江梧辞看向天空，湛蓝色的，万里无云，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墓碑前摆着新鲜的瓜果，还有一些饼干，糖果。
白涵萱站在一旁撅着个小嘴，她从一开始就不情愿来到南城。
张海燕扶着自己女儿的肩膀，小声和她说，让她乖一点，下次给她买些东西。
小孩子脾气拿东西哄一哄就好了。
江梧辞最后烧掉了自己手写的一封信，除了她，再也没有人知道这封信内写了什么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就短短一句话而已。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她将这句话烧给了父母，如果他们泉下有知，只怕是会感慨物是人非吧。
曾经那一对冲破家庭阻挠，冲破重重困阻碍组建在一起的小夫妻，最后却会因为贫贱夫妻百事哀，一些鸡毛蒜皮，柴米油盐的小事而分开。
这算不算是一种讽刺呢？
这世界上哪能有真正的定论呢？
“小辞，再看一眼你父亲母亲，我们就要走了。”
“不了，他们安好，我也安好，就这样别过吧。”
一阵微风袭来，吹散了这句话。
把这句话吹得支离破碎。
白砚谵看了一眼江梧辞，嘴巴动了动，终究实在没有多说些什么。
很多事情哪里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呢？
针不扎在你身上，你感受不到痛楚，话不刺在你心上，你不会感觉到悲哀。
只有当话真正的落在你的身上，你才会感受到痛楚，只有针真正的刺入你的心脏，你才会感觉到痛苦。
人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人总是看不见别人的悲哀和苦楚，在他们的心酸苦难之下，大秀自己的幸福，其实他们的生活也一地鸡毛，不过表现的光鲜亮丽了一点罢了，就让他们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比那些露在表面苦难的人好的太多太多，让他们有了优越感，殊不知他们才是真正的蠢货和井底之蛙，真正有优渥生活的人不会把自己优渥的一面晒出来，因为那样子太蠢了。
过得很好的人，只会用轻描淡写过自己的幸福，而那些过得不幸，但又表面光鲜亮丽的人，才会大秀自己的幸福之处。
为什么呢？因为得不到的才是他们越爱炫耀的让人嫉妒和羡慕，能够满足他们的虚荣心，让他们忘却暂时的痛苦，成就虚拟的自己。
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悲哀，他们没有办法把虚拟的自己抛下，也没有办法把真正落魄的自己捡起，在虚拟中光鲜亮丽，在现实中痛苦不堪，幻想和现实会双重折磨着他，把他从深渊中拉向天堂，再从天堂中狠狠的抛向深渊。
悲哀会从他们的心底中漫出来，像什么地域优越感，像什么家庭优默感，像什么职业歧视感，都是一群毫无尊严，生活在自卑之中的可怜虫，为了让自己获得别人的尊重和羡慕而包装的。
可怜吗？
可悲吗？
但是他们是自找的呀，生活的落差感，幻想中的高高在上感，会像两根线一样不断拉扯着这个人，究竟是维持网上光鲜亮丽的虚拟形象，还是成为现实中的落魄可怜的丧家之犬，道德感，痛苦感，都会推向这个人走向深渊之中。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苦，每个人痛苦的承受能力不同，或许你承受1%就已经是痛苦万分，但这个人能承受100%还感觉到游刃有余，不要说别人的痛苦那么小，他就不痛苦承受的压力，社会的磋磨以及历练，还有家庭的幸福感，都会让每个人承受压力的程度不同。
不要去嘲笑每一个身处在痛苦之中的人，或许将来的你会比他痛苦万分，还没有办法释然。
……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知道，我很早之前就没有过理想，一个没有理想的人能走多远呢？我觉得他走不了多远。”
“为什么会没有理想呢？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梦想，哪怕实现不了，也要努力踮脚去够着它，不是吗？”
“梦想是能填饱肚子之后，才应该去思考的事情，而我生活在一个阴晴不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庭，又怎么会有梦想呢？”
“那你感受到痛苦了吗？”
“没有，很奇怪，我好像一个怪物感受不到他们的痛苦，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哭，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笑，就好像世界跟我有隔阂，就好像这个世界，我从来没有和他产生过共鸣，我不懂父母为什么要哭，我不懂父亲为什么要生，我不懂母亲为什么要软弱的流泪，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打架，我不懂同学们，为什么要露出特别愚蠢的笑容，而老师为什么要因为一张试卷成绩的高低而感到高兴？”
“那你对这些情绪的感知是什么想法呢？”
“很愚蠢，但是我在努力模仿他们的情绪，成为一个正常人，名义上的那种。”
“那你成为了名义上的正常人了吗？”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还能坐在这儿跟你正常的谈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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