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瑜绾不着寸缕,雪白的颈部以下都泡在温泉里。
蒸腾的雾气遮掩了她的神色,但我想,她此刻也一定是面若寒霜的。
天色渐沉,薛瑜绾低头,沾水的万千青丝垂落,她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心里莫名聚起一团郁气,薛瑜绾拧了拧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应该没那么好战吧……
薛瑜绾沉默良久,才干脆利落地翻身上岸,将浴衣穿在身上。
她穿过屏风,黄莺正躺在自己搬来景初苑的摇椅上,阖着眼,微微晃动着竹扇,一只萤火虫停在她的鼻尖上。
——显然已经睡熟了。
于是薛瑜绾一声不吭,端起黄莺膝上的蓝玉香炉,凭空变了把小椅子坐了上去。
没过多久,有可能过了很久,黄莺皱了皱鼻子。
顿时,她鼻尖上的萤火虫嗡了一声,展翅飞走。
黄莺皱了皱眉,眼睑轻颤,睁开了眼。
萤火的微光照射在她眼底,她眼中光华流转,渐渐清明。
“小姐……”黄莺懵懵地扬起嘴角。
“黄莺,”薛瑜绾神色专注地看她,“我好战吗?”
“啊……啊?”黄莺瞬间清醒了。
可能这个问题在你看来没头没尾,但是黄莺有她跟着薛瑜绾近十年的自我修养。
她嘴角的笑意一顿,还是认真地道:“小姐当然不会。”
“噢……”薛瑜绾神色有些复杂地低头看自己圆润的脚趾。
“不过要是压力太大,有时候还是想要破坏什么,放松一下的。”黄莺想了想,补充道。
“我也经常这样。”黄莺抬头做回忆状。
“噢……”薛瑜绾还是这么回的。
过了一会,她挥手,收起自己变的椅子,起身道:“黄莺你收拾一下,先在侧卧睡下,我等下再回来。”
“唉!小姐!?”黄莺惊异地瞪大了眼。
然而薛瑜绾已然乘风高飞向半山腰的一片闪着点点光亮处。
……
第二天——
许是昨日被薛瑜绾突然昏迷吓到,又照顾了她很久,待黄莺起床已是日上三竿。
塌上的薛瑜绾早不见踪影。
黄莺掀开帘子,穿过绿影婆娑的甬道,来到书房。
——薛瑜绾果然在那里。
她盘坐在席上,脊背提拔,撩起右手衣袖研墨。三千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露出一段曲线优美的雪白脖颈。
总之显得极其精神,批奏折也有了几分兴致,显然是昨晚睡了个好觉。
见此情形,黄莺方才松了口气。
随即雀跃道:“小姐,我去买酱鸭和烧饼!顺便去接邬期先生,”
“嗯……”薛瑜绾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清冷,低低地应道。
“那我先下山啦!”黄莺俏皮地眨眨眼,拍了拍腰间的小兜儿,“放心!护身符录带的绝对够多!”
……
待她走后,薛瑜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本来昨天没有批奏折,今天打算按计划来的,现在计划全被打乱了啊……
不过邹玉清虽然狗但没那么狗,今天只送来了两小捆奏折(虽然还是很狗)。
薛瑜绾认为,虽然那梦来的莫名其妙,而且不合理(毕竟魔族偷袭的时候难道守卫都去睡觉了吗)。
但在她看来这还是有价值的。
这事在灵台内上演,姑且便算是梦吧。
在她身上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而且她不信一个人会梦到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梦都是基于现实的基础的,她并不相信自己会无缘无故梦到一面之缘的颜杏。
而且有一件事让她很在意:
——那便是女主颜杏的资质。
天品的单木灵根和脊骨的先天剑骨。
单灵根本就难得,天品更是难说,先天剑骨千年难得一遇,而她自己也是天品单灵根兼先天剑体。
太巧合了……
但她觉得值得一试。
梦里颜杏会在下午来找她,薛瑜绾想。
她搁下墨条,头疼似地揉了揉眉心。
手边的压纸的镇纸震颤几下,抬起一条缝,下面飞出一张纸来。
悬在薛瑜绾手掌上一指高处,翻转.折叠,她的手指灵活地动着,却始终不曾与纸面接触。
纸鹤在她掌上成型,薛瑜绾将它凑到嘴边呢喃两句,送出窗外。
手指上划过两缕紫色的电流,纸鹤晃悠一下,旋即便飞上了天。
……
果然,虽然在执法堂出来时她便昏迷了,但颜杏还是在午时三刻来了。
颜杏堪堪踏入主峰一步,薛瑜绾这边就感觉到了。
主峰并无什么外门弟子不能上的规矩,只是半山腰下点有结界不能再上。
半山腰也有一个结界,掌门的徒弟的洞府就坐落在这两个结界交界处只是现在除了薛瑜绾也只有师弟季修言住在这儿。
这一层结界只要得了包括他们的半山腰以上任何一位的准许都可以打开。
掌门和没有山头的二品以上长老就则在半山腰往上一点,在上是议事厅,也有一层结界。
她来到前厅描兰白底屏风后,盘腿维持着打坐的姿势,轻阖双眼。
感受到洞府外山石阶的结界被触动,薛瑜绾面色不变。
外头的人也似有所感,脚步微顿。
莫名的,两人陷入一种诡异的僵局。
薛瑜绾剑眉微蹙,竟不知如何开口——没由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她心中疯长。
从小到大从来不知道尴尬为什物.只会让别人尴尬的薛瑜绾陷入沉思。
她突然想到,可能颜杏现在的心情也是这样的。
不自然地跺跺脚,却是解开了结界。
“进来。”
其实在灵台发生的故事里两个人也没说上几句话,只是颜杏了两句问薛瑜绾近况,便不知如何开口。
薛瑜绾则对她视若无睹,专心打坐,秉承着她不开口,我也不开口;她若开口,便回一两个字的原则。
事实上,她原也确实只说了四个字——“进来”“还好”。
颜杏有些畏缩,但还是探出脑袋:“澄,澄玉仙子……”
颜杏走了进来,有些紧张的在屏风面前站定。
薛瑜绾没有让她等太久,很快便从入定的状态中抽身,睁开了眼,道:“你的课业如何?”
颜杏抿唇,有些窘迫的道:“不,不如何……”
“不必紧张,在那样的环境和状态下,无关好坏,你只能跟上课业,也是很厉害的。”
颜杏松了口气。“坐吧。”薛瑜绾面色平静,又闭上了眼。
颜杏拘束极了,却也乖乖坐下,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说。”薛瑜绾闭着眼,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般的道。
“谢,谢谢仙子……”颜杏极小声的说了这么一句,低着头,还偷偷看她。
“没什么好谢的,秉公执法是应当的,更何况我是无情道。”
“还是谢谢了……”颜杏小心翼翼地打量薛瑜绾的脸色,“仙子的身体有事吗?”
颜杏说完以后就后悔了,她想着薛瑜绾纵使有事,也不用她关心、也不是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可以随意过问的。更何况那样身居高位的人,大概都介意这个吧。
“无事,谢谢关心。”薛瑜绾依旧面无表情,没有睁开眼。
但颜杏莫名感觉屋里的气压压的她快喘不过气了,薛瑜绾也好像在嗖嗖往外冒着冷气。
她是不是生气了……
人总是这样,认了一件事情,纵使心里千般万般地说服自己是假的,也忍不住往那想,并越想越觉得是真的,然后假的变成了真的。
颜杏就是这样想的,于是就越发觉得薛瑜绾生气了。
“总之,总之就是多谢仙子了。告,告辞……”颜杏正欲起身,便听薛瑜绾道:“等下,”
颜杏怔愣了一下,抬眼看那张千年不变的冷脸,那双如含着星辰般的眼睛闪着精光,盯着自己的眼神分外锐利:“怎,怎么了吗?仙子还有何事?”
“你……”薛瑜绾欲言又止,“可愿随我去一个地方。”
颜杏:“?”
然后,她就看见薛瑜绾从架子上拿下一个蓝玉雕琢的冰裂鎏金香炉。
香炉镂空的盖上,一只彩绘的狻猊抱着和自己一般高的胖葫芦,蹲坐在一朵莲花的中心。
她眼睁睁看着薛瑜绾先是食指轻点两下小狻猊,然后小狻猊就乖乖松开爪爪,薛瑜绾则风轻云淡地把它从葫芦上掰了下来。
等等,掰——了下来!?
薛瑜绾留意到颜杏震惊的神色,抿唇——怪了,先前那种怪异之感又来了……
薛瑜绾默不作声,抓着小狻猊,把它送到头上的木簪边。
又见小狻猊原本蜷着的身躯放松下来,又乖乖张开爪爪,抱住木簪。
彩绘的躯体和简单的木簪结合,透露出一种极强的违和感。
颜杏不说话了,只是瞪大了眼(说实话,他和薛瑜绾在一起竟然有一种诡异的萌感)。
然后,薛瑜绾坚持着面无表情,又一鼓作气,把葫芦和莲花也一起板了下来。
颜杏:……够了,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薛瑜绾面无表情,把这二者都丢到了地上。
只见它们在距离地面仅一指处突然开始高速旋转.不断放大,飞了起来了。
最后莲花静静悬在薛瑜绾脚边,下面的草像是在被直升飞机吹一样,七扭八歪的(纯比喻,比较形象而已,和现代没有干系)。葫芦则是横在了颜杏腰间的高度。
“……坐上去。”薛瑜绾低低道。
“哦,噢。”
颜杏使了点儿劲按它,葫芦悬在空中的身形微晃。颜杏一顿,还是咬咬牙跨上葫芦的颈部,抬头看薛瑜绾。
明亮的杏眼不含一点杂质,直勾勾地看她,额前垂下的两缕碎发被她拨到两边,巴掌大的小脸显得尤为乖巧。
“抱住。”薛瑜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敲了敲葫芦的小头儿。
颜杏闻言照做,八爪鱼似的抱住身下的葫芦。
薛瑜绾神情清冷克制,迈步上了莲花座。
她带着颜杏和葫芦,飞上高空,但并没有出青涯门领空。
她们一同向宗门西山门的比武场山腰飞去,薛瑜绾衣袂纷飞,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矫首昂视。
颜杏被风吹的颇有些狼狈,她拢了拢衣衫,暗自看薛瑜绾,殊不知堪堪炼气的自己这点小动作,对元婴期而且对她“特殊关照”的薛瑜绾来说一览无余。
“我们……”颜杏恍惚间好像忆起自己还并未同意薛瑜绾带她走,虽然对她来说没什么所谓,而自己的反应也完全像是默认了。
她先开了口,却突然不知说什了,于是又是一段沉默。
“在你眼里,何为剑修。”
颜杏耳边风声一停,然而自己仍在高速移动着,她下意识看向薛瑜绾,只听对方突然开口,语调不见起伏。
“我,我?”颜杏有点诧异,她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搞不懂薛瑜绾问她这么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一时间竟觉得薛瑜绾在说胡话。
“嗯,”薛瑜绾应了下,又补充道,“你认为呢……”
“就是指用剑的修者吧。”
这次,薛瑜绾沉默了好久。
再开口时,她们已翩然落地:“到了。”
*记——
@颜杏:“如果我知道当时自己的回答会决定我的一生,那我大抵是不会回答得那般草率的。”
*第贰章;剑意始终,新的开端
need铭毓本书不定期掉落重要人物卡,卡上均为本书人物完全形态真实信息。
need铭毓一章中段亦有可能掉落
need铭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