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
前尘镜内的记忆慢慢消散,而那镜内的每一帧画面,都充满了情感,有一股无情的力量在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抚冥虽了解一些大概,但如此身临其境的看着这段回忆,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还是有些被震撼,紧蹙着眉头。
雪舞仿佛还没有回过神,他凝视着地上娇弱的人,热泪盈眶,双眼如同被春雨打湿的湖面,波光粼粼。
云暮斜眼看向身旁的人,虽心里惋惜,但堂堂七尺男儿,不至于啜泣,伸出一只胳膊在雪舞面前。
雪舞也毫不客气,将云暮的袖子当成纸帕将眼泪鼻涕胡抹一番。
见身旁的男人脸庞抽搐,好似十分后悔刚才的举动,雪舞尴尬的嘿嘿一笑,停止了动作。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司徒崩溃了。大滴大滴冰冷的血泪滚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臂上,昏暗的火光映在他的身上,惨淡如霜。
他嘶声大叫起来“为什么要骗我,三百年前骗我,如今还要骗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说,让我当个傻子!”
呐喊中他狠狠地摇晃着快要碎掉的青鸾,怒吼“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圣明啊,我到底算什么!”
冷风凄凄,枯树婆娑,万籁俱静的夜晚,司徒的那颗心,好像曾经被人紧紧的握住,然后又决绝地掏出,扔在冰天雪地之中。
雪舞心疼的看着青鸾,想要上前,云暮却一只大手将他捞了回来,对着他摇了摇头。
雪舞虽不情愿,却还是乖乖的照做了。
青鸾衣衫染血,面容苍白,他面色沉静,微微地开口“因果报应,孰是孰非,谁又能说得清呢。”
青鸾伸出软绵绵的双手掀开了司徒盖在脖子上的,长长的领子,那领子下,暴露着一条狰狞的,长长的,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是三百年前自刎时留下的。
青鸾挣扎着坐起,脸色看不到一丝血色,眉目里都是柔情,他温柔的摩挲着那道疤痕,眼角落下一滴泪“将军,我欠你的,终究是还不清了。”
生不逢时,爱不逢人,所到之处,皆是命数。
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司徒,驱动意念,抚冥手中的那颗仙丹飘到了青鸾面前,剧烈摇晃着。
好像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司徒绝望的站起身,要夺过那枚仙丹,手指即将触碰之际,霎那间,一道刺眼的亮光闪烁。
仙丹碎,魂魄落。
“不!”司徒绝望的怒吼,手却抓了个空气,脑海里萦绕着三百年前的小祁钰笑着望着他,问了一遍又一遍“将军,下一世我来寻你,为你当牛做马,可好?”
“可好?”
“好”
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如此自私,顿觉锥心刺骨,痛不可言。
司徒将青鸾抱紧怀里,怀中的人吐出大口的鲜血,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无神,却还是用力的挤出微笑,嘴巴嗫嚅着,在颤抖中发出呢喃声,吐字不清,模糊难辨。
司徒将耳朵靠近他的唇,缓缓听到了四个字。
“带我回家。”
青鸾脸色带着平静的微笑,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体只剩下冰冷的僵硬。
“骗子,说好的给本将军当牛做马,骗子……”
司徒呢喃好久,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怀里空洞寂静的人,青鸾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沉睡在永恒的黑暗中。
玄君内心酸涩,眼眶微微的红了,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思绪万千。
抚冥看到玄君凄楚的表情,内心涌动着难以遏制的心疼“哥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玄君听到了声音,看像依旧靠在门边,眼神却十分温柔的抚冥。
青鸾仙君的事,他没有责任,反而无形中帮助了他们许多,心中对他的形象也有了些许改观。
况且,他也有一些事情,想要问清楚。
玄君点点头,身后的雪舞扯住了他,雪舞虽然知道对抚冥颇有冒犯,实属不应该,但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太子殿下和他单独呆在一起。
危险,太危险。
玄君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无妨,你们去殿外等我便是。”
跟上了抚冥的脚步,两人身着的大红喜服在幽暗的地牢内尤为刺眼。
“我有一事想问冥王。”
抚冥步子渐缓,垂眸看着他,微启的薄唇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哥哥请讲。”
玄君有些欲言又止,仿佛在说与不说的边缘上,却还是开了口“司徒将军英武盖世,举世无双,为何会在冥界?”
抚冥挑眉看着他。
仿佛是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太合适,又解释道“没有认为这儿不好的意思,只是好奇。”
“怨念太深,刚来冥界身上的怨气差点熄了火烛之路,我瞧他能力不错,顺手把他给收了。”
抚冥耐心解释道。
玄君点点头,手里拖着华丽庄重的裙摆,喜服不是便衣,总归是有些不方便的,瞧到了玄君的局促,抚冥有些不舍得,却还是浅浅的施了法,玄君立刻换成了一身月白色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腰封,乌黑的头发束起,带着简单的白玉银冠,整个人丰神俊朗。
满意的看了看自己,正是平日里他着装的样子,心里升起一丝狐疑,为何这厮总对自己了如指掌?
——冥王殿。
皓月当空,血月之夜降临,周围的一切都被暗影所笼罩,那枚血色的月亮越来越圆,张狂的挂在夜空上。
抚冥胸腔传来剧痛,面色苍白如纸,心口起伏不定,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他咬紧牙关,用颤抖的手对着自己的心脏释放念力,稳定心神。
“你怎么了?”察觉到了他的痛苦,玄君有些担心的扶住了他。
脸色虽然因为痛疼而出了汗,呼吸急促而不稳,却还是带着调戏的意味“哥哥担心我?”
玄君脸挂上了一丝潮红,随后扶着男人的手松开了,有些无语“冥王还是不要开玩笑的好。”
抚冥撇撇嘴笑了笑,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每年月圆之夜都会心疼罢了,没什么大事。”
玄君没再追问下去,毕竟,和他也没有太大关系,何苦一番关心还要被调戏。
抚冥带着他走到那处桃花树下,粉红落地如同毯子,近看桃花,那粉里带红,红里带白,一枝一枝,一簇一簇,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有这样一处美景,实在是赏心悦目。
不过,玄君可没有什么心情观赏桃花。
抚冥伸手折了一枝,望了他一眼,满眼情愫一闪而逝“哥哥,我给你折点桃花带走,可好?”
一双红瞳竟比漫天星子还要璀璨耀眼,薄唇微扬,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别拒绝我。”抚冥看着他,眼中柔情似水。
玄君没有正面回答,叹了口气,问道“冥阳城山上的邪祟和你有关吗?”
抚冥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沉重,眉头紧锁“哥哥去冥阳城了?”
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去那里,岂不是也去了蛇灵庙?心中燃起深深的疑惑,又有着些许期待。
“回答我。”玄君对上了他的眸子,没有任何感情。
抚冥的眼神突然变得暗淡无光,唇角微微下垂,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如果我说与我无关,哥哥会信吗?”
说罢依旧转身,默默的折起了桃花,背影显得无比凄凉。
玄君默默的看着他,长长的叹息从他喉咙里发出,无奈的道。
“抚冥,我不是断袖,也不会和你行龙阳之好,如果你对我只是一时兴起,那我没空陪你嬉闹,如果你是想让我陪你演戏,很对不住,我也演不出来,再如果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我也不是他,我与你之间,也绝无可能。”
抚冥动作突然顿住了,寂静的夜里,他的身影显得浓郁而忧伤,表情突然阴冷了下来。
“知道了。”
他突然转身,背对着他,扔掉里手中的桃花,浅浅的唤了一声“昭风,送客吧。”
从殿中窜出一个黑影极快的到了玄君的面前,那少年眉间上一颗红朱砂,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
看到那颗红朱砂,玄君心里一紧,脑海中闪过一个孩童,那孩童的额上,也是这样的一个红朱砂,好生熟悉。
他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头有些痛,玄君扶了扶脑袋,听见了少年的声音。
“公子,这边请。”昭风恭敬的颔首,做出请的手势。
玄君也不再迟疑,回头看了一眼那抹红色的身影,便随昭风离开了。
抚冥回头,夜风吹乱了他的发,红色的眸子间满是落寞,心口又开始痛了,他顾不得,缓缓捡起地上干刚刚被自己扔下的桃花,吹干净桃花上沾染的尘土,失神了好久。
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我为哥哥种的这一树桃花,也不会再有人看了。
忘了也好,仙界只有你一个太子,想必哥哥最后一次历劫太上老儿定会护佑你平安吧。
你也会有自己的路要走,坐上神君的位置,行你的仙道,做一个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的神。
你走你的阳关道,而我,是注定要在这血河里,阴沟中永远蛰伏。
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哥哥,那便此生不复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