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披上点吧,别感冒了”小童拿着棉氅衣来到周九良身边,有些担心的劝。周九良摇摇头,“不用,身子还能扛下去”小童知道他家先生的性子,叹了口气,望向窗外,雪还在下着。先生为了快些将孟鹤堂接回来,这样已经一年半了,身子垮了好几回,可每回都是强撑病体继续读书。那位角儿,也会像先生这般掏心掏肺吗?“白锦,想什么呢,先生的药我买回来了,你快去煎”另一位小童从外面跑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白锦拉着他走出房间,轻轻把门带上。“先生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撑不住的,你得想个办法。”白锦皱紧眉头,对玉华说。玉华也愁,“我何尝没有想过呢?先生每天都靠药续命,我也担心啊。劝过了,可先生说能早些将孟鹤堂接出来比什么都强”。“别想这些了,赶快把今天的药煎了吧”玉华把四方药包递到白锦手里,安慰道。白锦也毫无办法,只好先顾眼下。苦涩的味道再次充满药房,呛的白锦直恶心。闻着一次比一次苦的药他是十分心疼,先生重重的咳嗽声伴随着玉华焦急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进耳朵,于是他加快了速度,更加卖力的煎药。窗外的雪更大了,寒气也一点点进入了屋子。“先生,今天的药”白锦端着药碗进来,胳膊上还搭着一件棉氅衣。周九良闻到刺鼻的味道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玉华看着周九良一点一点把药喝完立马把蜜饯递了上去,先生怕苦,他记着呢。“您把氅衣穿上吧”白锦再次劝。周九良照例拒绝了,玉华一咬牙,开口,“您穿上吧!非要我喊吗?!您身子什么样您自己不清楚吗?再这么下去,不要说去长安了,您连这个破院子都出不去!”周九良愣住了,白锦连忙上前捂住他的嘴,暗暗掐了他一下,希望他能认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周九良轻轻咬了咬下唇,破天荒的接过氅衣披上。玉华用力掰开白锦捂在嘴上的手,推开门跑了出去。白锦赶忙追过去,跟着他出了院子,可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身影。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不远处传来响声,找过去却看见玉华穿着单衣跪在雪地上,不停的抽着自己。“玉华!”白锦跑过去,脱下自己的棉氅衣要给玉华披上,却被玉华粗暴的推开。“别碰我!我不配!”玉华疯狂的喊着,白锦一把抱住他,任凭他在自己身上拍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也是担心先生,没事的,没事的…”白锦轻轻安慰着,怀里的人儿慢慢安静下来,雪地里只剩下小声的抽泣声。“哥…我犯错了…我不应该这么说先生的…我…真的没办法了…”白锦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温柔安慰,“都过去了,你还说先生呢,自己都不穿衣服。回去找先生认错,一切就过去了啊”玉华点点头,闻着白锦衣服上好闻的味道,他也慢慢平静下来。
“先生…”玉华站在门口,小声叫到。周九良抬起头,眼里尽是疲惫,却仍是温柔的笑着“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白锦轻轻推了他一下,关上门在门外等候。“我不是故意的,您不穿衣服还生着病,真的把我们急坏了,玉华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玉华跪在周九良面前抽抽搭搭的说。周九良把他扶起来,心疼的看着玉华红肿的脸,“没事儿,我不怪你,是我自己太犟了,让你们担心了”玉华扑进他怀里,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白锦抱着一个锦缎包裹进来了。“先生,有人来送东西了”。周九良松开玉华,接过包裹打开查看,里面是一堆沉甸甸的银子。“谁送来的?”周九良颤抖着声音问,无神的眼里突然充满了光。“不知道,风雪很大,那人捂的很严,没看清脸。但是,他的身上居然有一股香香的味道,好像能让人忘记一切忧伤”白锦思索着回答。“走了吗?!他走了吗?!”周九良抓着白锦的肩膀用力摇晃,白锦被抓的生疼,忍不住叫了一声。“对不起对不起,抓疼你了”周九良忙放开白锦,跌跌撞撞的向门外跑去。“他走了,放下包裹后就走了”白锦揉着发痛的肩膀对周九良说。周九良停住了,转过头,僵硬的笑了笑“哦,下次记得叫我出去亲手接,一定”。白锦点了点头。玉华注意到了周九良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希望,心中立马明白是谁来送的东西。玉华拉了拉白锦的衣角,白锦立马明白其中的意思,告辞后出门。“你猜到是谁来送的了?”“孟鹤堂”“怎么确定?”“除了他,还有谁能让先生这么上心?”玉华看着手指尖,头也不抬,“堂,良。哼,还挺配的呢”。白锦黯然神伤,站到院子里看着漫天飞雪,“是啊,挺配。可是…那位角儿也会对先生如此上心吗…”玉华来到他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把头放到他肩膀上,闻着白锦身上好闻的檀香,开口“但愿吧,又是一年过去了…”
远在长安的孟鹤堂漫无目的地翻着戏本,嘴里东一句西一句唱着戏,整个人好像都丢了魂。九良住的地方那么破旧吗…他有些自责,自责他没有再多给些银子。十年寒窗的道理他懂,他更知道周九良为了他要把十年的知识三年学会。他又能干些什么呢?只有在深夜的时候偷偷流泪罢了。从外面跑进来一位黑衣服小斯,趴在孟鹤堂耳边嘀咕了几句,孟鹤堂一下站起来掀翻了桌子。两边的丫鬟愣住了,她们那个平常温婉如玉的角儿什么时候发过这么大脾气?就连王将军接亲那天,有个小丫鬟说错了话,角儿也没发这么大火。什么事,什么事能让角儿气成这样?“你说的可是真话?!”孟鹤堂红着眼睛对小斯喊。“真话,我说的可都是真话啊!”小斯也被吓住了,跪在地下颤抖着回答。
孟鹤堂发疯一般跑进了玉池,白衣随水飘荡,像一只银鲤。刺骨的玉池水冻的孟鹤堂直吸冷气。正是第一场雪,玉池还没完全冻住,破碎的冰划开了他细腻光滑的皮肤,血丝丝缕缕的在池中绽开。“角儿!角儿您出来吧!我求您了!”小斯在池边手足无措的看着孟鹤堂,想要跳下去,却不敢;想走,却怕王将军杀了他。孟鹤堂的泪水滴入玉池,手里拿着碎冰不断的蹭着皮肤。怎么会…怎么是…怎么可能!他一直以为自己那日是真的喝多了,无故勾引何九华才使何九华和他上了床。他对不起周九良,他愧对自己的良心。那天以后,每到夜晚他都无比痛恨自己,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喝酒了。他也想过,秦霄贤的酒是不是从青楼买的,他也没想到孟鹤堂喝的酒里有不正经的药,没想到…是秦霄贤这小子存心的!初雪的冰,晶莹纯洁,而此刻,孟鹤堂正因为它的特点而疯狂蹭着自己的身体。白嫩的皮肤被擦的通红,血一点点的从伤口流出,滴在了孟鹤堂的袖子上。“鹤堂!”王九龙接到丫鬟们的禀报赶忙从前院赶过来,摘下自己的披风交给小斯,跳下去把孟鹤堂抱了上来。孟鹤堂近乎晕厥,手指通红,嘴唇已经毫无血色。王九龙心疼的用披风裹住他,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王九龙的主屋铜炉有三个,每个都烧着旺盛的炭火,屋子里是鹅梨帐中香的味道。孟鹤堂闻到熟悉的味道紧皱的眉头稍稍舒缓,将头往那人的怀里轻轻钻了钻。王九龙心疼的看着怀里哆嗦的人儿,轻叹一声,找了个郎中把脉。“不妙,不妙”郎中连连摇头,“寒气已经入骨,很难驱除啊”王九龙有些急了,“那能治好吗?您还有法子吗?”郎中微微一笑“法子是肯定有的,不能枉费将军五百钱,但只是…”王九龙以为他还要钱,连忙唤着小斯去拿银子。“回来,回来”郎中叫住小斯,“我不是要钱,但只是角儿得受点苦。我的药,吃下去类似肝肠寸断,骨髓剥离,常常要疼一个晚上。但是很快就能好”王九龙犹豫了。他看了看旁边虚弱躺着的孟鹤堂,不由得想,他一个连手破了都痛到掉眼泪的人,能受这种痛苦吗?孟鹤堂拉拉他的衣角,虚弱的点了点头。他要坚持等到周九良,他要一副健康的身体去见周九良!王九龙看向郎中,默默点点头,同意了。
那天开始,每天晚上后院都会传来生不如死的嘶吼伴随着摔东西的声音传入耳朵,听的外边的下人直哆嗦。一个月后,孟鹤堂好了,还是那个笑容,只不过人消瘦了一大圈,红润的脸也苍白瘦削,整个人弱不禁风。张九龄看到后吓了一跳,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满面春风的角儿吗?他上前心疼的拉住孟鹤堂的手,细细看着他。还是那个笑容,只不过里面好像多了点东西。绝望,痛恨,无助。是的,就是这些了。张九龄不忍问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孟鹤堂,汤圆”王九龙端着汤圆从外面进来,温柔的笑着。“真好,又到了元宵节了”孟鹤堂轻轻接过碗,咬了一口汤圆,里面的黑芝麻馅儿流了出来。孟鹤堂看向一轮圆月,心中挂念着周九良。九良,下一个元宵节,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团聚了呢?王九龙也叹了口气,角儿,下一个元宵节,我们是不是就不在一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