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阴翳天幕最好的遮羞布。白日里的布拉提广场少有行人,他们大多苦于在战火里经营生计,靠最底层的手工制品来换取微薄的收入。而当那奄奄一息的人造太阳运转到星球的另一边,稀疏的街灯下便三三两两有了摊贩。
电能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昂贵,比起将这一份支出用于照明,他们干瘪的肚皮显然要紧的多。
近日议事厅风声严实,街道上不时有列队士兵巡逻,驱赶摊贩以保证市容可观,一时间人心惶惶。
砂金正思索着要从哪儿给小姑娘变出一只鸽子来,不料在这么一颗摇摇欲坠的星球上,竟还有人饲养白鸽——瘦脚伶仃的一个灰脸老人,赶着一群干柴似的鸽子,驱赶它们挨个儿往废弃的幼儿园里钻。
手里有半个拳头大小的一块面包干,一半和着矿泉水囫囵咽下,一半掰碎了撒进鸽子进的洞里。
远处的天空里没有飘来橄榄叶,只有零星的炮火还在对峙。
荒诞得仿佛自己已经熏死在了那刺鼻的香精里,他找到小姑娘、再次见到柏诺贝,都只是一场幻觉。
于是他放平心态抱臂等在门边,试图把自己也融入这场荒诞。老人把最后一只鸽子驱赶进老教室,回头是一双浑浊的眼,干枯地看过来。
“老先生还养着鸽子?”带着点老友叙旧的语气,他自然开口问道。
老人咀嚼着剩下的面包干,一眼扫过,看向的是怯怯躲在松筵身后的小姑娘。“养着呢,都活着。”
砂金点点头,从善如流道:“您看上去精神不错。”
老人摇摇头,没有接话。
“卖我一只如何?我带到布拉提广场那儿养。”为表诚意,砂金打了个响指,变出来两枚金币,看着老人昏黄的眼里迸出精光,明白这场交易共和了。
他招了招手,空中一只金手捏着鸽子的翅尖,提溜到几人面前,老人则拿走了其中一枚金币,提醒道:“鸽子老了,炖汤要加压。”
砂金也不与他辩驳什么,收好另一枚金币,带着两人返回了布拉提广场。他在鸽子脚上绑了一根白丝带,另一头系在小女孩的胳膊上。
小女孩被砂金暂时托付给酒店的前台后,高压的情绪骤然松懈下来,沾床就睡。砂金没打算让松筵住在这个地方,他驾驶星槎把人带回几万里天外的星舰。
至于为什么对方愿意跟他走,砂金垂眸打量着面前的仪表盘,一路都没能推演出这是这么个光景。
起居室的太空植物被他隔三差五的咖啡浇得半死不活,正主出差了小半周,肉眼可见的精神抖擞了起来,叶片绿得油光发亮,齐刷刷一排招人喜欢的紧。
“坐吧。”砂金倒了杯冰水,试探着推到了他面前:“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的总监,称号砂金,你也可以叫我,卡卡瓦夏。”
玻璃杯轻轻搁在了桌面上,松筵没有接过,沉默地看着他。
“好吧,”砂金不予置评,“你愿意跟我来这儿坐坐,说明我们两个确实有些东西可以聊,对吧?你说你不记得我,那么,你想问我些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见过?你要我做些什么?你说的柏诺贝是谁?砂金在心里预演了一番对方可能会问的问题,暌违数年,他暗中找了这么些年都没找到蛛丝马迹,眼下这个人却突兀的来到他面前,他没法不作些防备。
“他们说,我是松筵。”
白发青年如是说,眉眼淡漠。
砂金追问道:“他们是谁?”
松筵道: “我不认识他们,我醒来时,他们已然存在了。”
他的话语没头没尾,甚至语序都与常人说话时略有出入,如同一种拙劣的模仿,可砂金明白了他的意思。福至心灵的,砂金有了一种新的猜测,关于为什么故人不识,而为什么,松筵会愿意同他来到这里。
他告诉松筵:“没关系,柏诺贝醒来时,卡卡瓦夏已然存在了。”
他所提及的人,松筵都没有记忆,可是这句话带给了他莫大的安心,仿佛为他无由的来去找到了一个支点,便能藉此感到疑惑:“你找的人,是我?”
“是,我再见到了你。”砂金确定着。
寻找的意义,在于与过去事物的再一度遇见。柏诺贝曾经毫无征兆的消失,他就用尽所能找到他的行迹,即便松筵已经抛下了那段过去,甚至也可能会在不久的未来消失在某一个瞬间,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人再一次留下了痕迹。
松筵的眸子里,空茫一片:“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并非如此,”砂金向他发出邀请:“如果你依旧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如果你愿意暂时地留下来,与我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