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皇宫。
年轻的掌权者独自穿过长廊蜿蜒,往殿中而去。路过的内侍宫娥,皆无声下拜。
几乎是刚踏入殿内,那股浓郁的中药味便扑面而来,百里弘毅拉开帷幔,坐到床边,摸一摸榻上安睡着的女人额发,神色凝然。
良久,他才开口道:“母妃先前原已见好,怎么又烧起来了?”
那声音不重,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溢出,却让人心头一颤,太医跪在地上,不住叩头:“宸王恕罪……淑妃原本……原本是好多了,只是不知为何,夜半突然又烧起来了,臣也不知道……”
百里弘毅勾起嘴角:“不知道?姜院正医术高明,原来竟也会有没有办法的时候。”
他站起身,只道:“既然母妃睡下了,本王便不惊扰了清净,只一点,姜院正要记清楚了。”
他轻轻拍一拍姜院正的肩膀,淡声道:“院正一家老小,可都仰着您的鼻息。”
说罢,径直而出。
他出了庭院,见男人等在门外,百里弘毅停了脚步,轻声道:“跟上来。”
他一面走,一面道:“交代你的事情,做的如何?”
男人背着手跟着,闻言只轻轻一笑,“殿下当真看不起魏婴,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反复盘问。”
百里弘毅转头,见魏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墨衣黑发,那脸同大魏太子竟有七八分相像,然而这两人倘若站在一起,谁也不会把彼此认错。
魏无羡眉目温和秀气,那样一张脸一双眸,哪怕是生了气,也不会让人觉得害怕,而魏婴这个人,只消站在那,即便是冲你笑一笑,也叫人觉得那笑像是掺了毒一般,让人心底不寒而栗。
他停了停,道:“我并非质疑你的能力。”
魏婴闻言一笑,把手中长笛转地飞快,忽然去抵住百里弘毅的胸口,笑嘻嘻道:“如何?”
百里弘毅神色未变,却径直攥住那管墨笛,往魏婴怀里一丢:“倘若再学他喜好,我便让人送你回晋国。”
魏无羡一管玉笛在身,是为闲情雅奏,而魏婴那一支墨笛,流苏同管身皆流着张扬肆意的鲜艳颜色,用来捅穿他人心脏血肉。
李炬峣这个人,行事颇为放浪,左搂右抱好不快活,却仍然不满足,还要同百里弘毅分享他的那点恶趣味。
看到好看的美姬舞妾,皆要隔三差五往百里弘毅那丢几个,却尽数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他这个人是愈不能做什么碰什么,愈要去摸一摸太岁脑袋,非要看人发疯生气了才开心。
专人还需专治,于是某日席后,李炬峣拍一拍手,道:“来人!”
他笑眯眯地指着百里弘毅,吩咐说:“去,为宸王斟一杯酒。”说完了,他自己又灌了一壶,眼睛却不住的看那边动静,兴致颇高。
男人一身黑衣束腰,红发带张扬妖冶,嘴角含笑,颇有几分罂粟花一般的危险气息,他得了命令,缓步上前。
却见魏婴半跪在百里弘毅案前,嘴角微勾,伸手不紧不慢的为宸王斟了酒,递到对方唇边,状若天真无辜般歪一歪脑袋,说道:“宸王殿下,魏婴敬您一杯。”
从头到尾,百里弘毅皆是神色淡漠,他居高临下的打量了片刻,良久,淡声道:“谁给你取的名字?”
李炬峣颇为得意:“怎么样,这名字可十分不错,是不是?”
纯洁如婴孩。
百里弘毅心里所念得那人那性,可不就是如此吗,他这人恶趣多,坏事做了就要做的绝对。
百里弘毅同他有盟约,彼此皆知对方野心城府,既如此,就更不能叫百里弘毅心里存着什么任人拿捏的把柄在。
人嘛,不就爱着那一点皮囊,魏无羡纵使长得再国色天姿,可终究总会看厌,不过如此,他想百里弘毅如此执着,多是因为未曾把人弄到手,得不到,心里才会存着欲望。
百里弘毅静静撇一眼李炬峣,须臾,忽而抬手把那手腕按住,反手将酒灌入魏婴嘴里,站起身来,冷声道:“让他滚。”
他的殿下……从来不会对他有这样的神态表情。
哪怕旁人看来再过相像的外貌,于他而言,却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甚至是在侮辱魏无羡。
“唉哎哎——”李炬峣慌忙把酒杯放下,“你反应也不必如此大,况且,虽然那大魏太子弄起来是滋味不错,可要我说啊,那魏无羡看上去就不像什么喜爱床底之事的人,到时候如死鱼木头般,那才真真叫无趣。”
百里弘毅神色未变。
无趣么?
把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拽下凡俗,要他眼底染上靡色,那不是才是最有意思的吗?
“李炬峣,这样的事情,别再有下次。”
李炬峣却收了那张贯是玩世不恭的脸,摇头道:“他并非你料想的那般简单,我还是奉劝宸王带走他,他是晋人,诸多事宜交涉也方便,别看轻他。”
魏婴本不也是什么寻常人,李炬峣要他出来帮忙,其实暗地里也下了好一番功夫。
再加上那么一张像得不行的脸,当真是满足了他所有兴致,可谓是一笔不亏的买卖。
百里弘毅当真是把这两人分的极为清楚,魏无羡是魏无羡,魏婴是魏婴,即便是同样的一张脸,可他看着魏婴的时候,心底是一片寂然。
再没有一个人,会有魏无羡于他那样干净纯粹的魂魄,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靠近,占有,唯有面对魏无羡,他那一颗心才是活热的,跳动的。
听百里弘毅如此言语,魏婴也不生气,只把那笛子别回腰间,漫不经心道说着。
“宸王所料不假,那皇帝已然派了四五十万大军往我边境谷关而去,不过想来大魏当真已经是大厦将倾,竟要王德率军,又配了个毛头小子做副帅,当真可笑。”
百里弘毅点点头:“继续让人在谷关张势,务必让魏帝觉得我们人马皆在谷关,然后……”
魏婴自然而然地接上话:“偷梁换柱,暗度陈仓。”
百里弘毅又略一思索,问他:“副将是?
“老熟人。”魏婴挑了挑眉,“宸王若是要寻什么仇,今夜就赶去边关,明日还能拣一拣机会,把言冰云的脑袋砍下来,送给你的宝贝殿下开心一下。”
百里弘毅向来对能从魏婴嘴里听出什么正经话不抱希望,只皱眉听出其中关键,冷声道:“你跟我去大魏?”
魏婴笑地无辜挑衅:“宸王沉迷儿女情长,对魏婴仿若未见,当真是令人伤心。”
他凑近了,把声音压低:“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三番五次偷窥人墙角,还看着他跟别人亲亲我我,若换了我……”
百里弘毅道:“你如何?”
那声音甜甜腻腻,却说的极为歹毒:“亲了嘴,就把对方的头砍下来让他日日看着,摸了小手,那当然是一并剁掉。”
他顿了顿,“不过我不会有让他做这些的机会,倘若他生什么异心,我就喂他吃点迷魂散什么的,把人关起来,日日夜夜只能哭着求我,把我奉为神明,你说对不对,宸王殿下?”
百里弘毅沉默半晌,淡声道:“受教。”
说罢,转身而去。
魏婴嘴上口无遮拦,说出来的狠话也不管真真假假,都先放了,而百里弘毅不同。
他就像在暗处忍耐多时的猎人,沉默无声,只等一击毙命,他未必会说,却一定会做。
于是次日得知魏婴一人无聊,率几匹轻骑出关去凑那热闹,百里弘毅也只是无言一笑。
至于他么……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