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时宜的雪中春信,不合时节的雪顶含翠。
王沁瑜目光中带了些许意味深长,“我以为,郡主在天一楼设宴,天一楼必然倾尽全力。”
林云疏垂眸理了理有了这些褶皱的衣袖,一哂,“若没有倾尽全力,便是他们失职,我杀了他们也不为过。”
林云疏敏锐地注意到,王沁瑜称呼她的是“郡主”而不是“王妃”。也就是说,王沁瑜要谈话的人,是忠国侯府林氏后人,而并非北燕王妃。
为什么?
王沁瑜垂头细细品茶,并不接林云疏探寻的目光。
厢房内一时寂静无声。
雨后的天气足够凉爽,哪怕是再好的茶,也不是适合这个季节用的。
“雪顶含翠虽好,到底过了时令,可惜了。”王沁瑜放下茶盏,没有一丝磕碰声传出,只有女子惋惜的声音。
林云疏从身旁的红泥小炉上提起另一壶滚水,从小几前起身,拿出来了另一种茶。
烹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直到将第一回的茶水泼掉,再冲入第二次滚水,氤氲茶香渐渐弥漫,压过了厢房内雪中春信的气味。
林云疏再次斟茶,推来,“武夷岩茶,王小姐,请。”
王沁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好茶,果真是天一楼,如此岩茶竟能这么快就拿到手。”
上好的武夷岩茶首先要供的就是皇家,紧接着是皇亲国戚、朝中重臣。天一楼虽然背靠北燕王府,但一个明面上普普通通的生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可是拿不到这么好的茶叶的。
她们对彼此说的话心里都有数,对不合时宜的香与茶也都心里有数。
就这样废话了大概得有小半炷香,第一个没有耐心的是林云疏。
一双清凌凌的水眸看向王沁瑜,轻轻将一枚镯子放在了桌子上。
镯子嘛,没什么稀奇的,别说林云疏从小到大见过不少内宫里上下来的奇珍异宝,王沁瑜出身汝阳王氏,见过的稀罕东西更是数不胜数,不过是一枚红珊瑚镯子,能有什么稀奇。
可,她年幼时,哥哥也曾带回来一枚红珊瑚的镯子,与这枚一模一样。
哥哥说,那是大月氏王室的贡品,是打了胜仗后搜罗王室宝库得到的,这珊瑚的红如同朱砂,是最正的颜色,更难的是其上天然的香气,嗅之心旷神怡,更能安神助眠,是难得的好东西。
哥哥还曾说,天下间只有这么一枚红珊瑚镯子,是他特地带回来送给她的。
哥哥打了胜仗,什么奖赏都没要,就只跟父亲讨了这枚镯子要送她。
林云疏的手指痉挛般地蜷了蜷,分明才喝了茶润过嗓子,此刻嗓子里却如同有把火在烧一样,喑哑干涩。
她张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脑子里却一片茫然,她好像忘了要怎么开口说话了。
水眸中茫然、困惑、惶惶不安……
半晌,她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是……谁?”
既期待,又害怕。
她怕失望,也怕希望,更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浮梦。
王沁瑜掩住了眼底神色,只是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从我救起他开始,他就从未说过自己的来历,只是听闻你定下婚约,托我送一枚镯子而已。”
“他还好吗?”林云疏急切起身,半俯着身子追问。
王沁瑜默然片刻,随着沉默一同而来的,是林云疏越来越慌的心。
“他还好吗?”泪珠倏然坠落,桌面上一片盈盈水光,小小的泪珠中,映出了云疏担忧忐忑的神情。
“他很好。”王沁瑜呼出一口气,“我当年捡到他时他只剩了一口气,好在福大命大,救了回来。”
王沁瑜观察了下林云疏的神色,接着说道:“我给你的那份添妆,其实都是他这三年到处搜罗来的,他说他对不住你,想要补偿你。”
林云疏泪如雨下,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骤然得知他还活着,还活的好好的,怎能不让人激动。
王沁瑜递过一方绢帕,“他从未说过他是谁,但我也能大致猜到,清河郡主,他不回来寻你是有原因的,我希望你不要怨怼。”
林云疏只是摇头,哽咽到说不出话。
人还活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没有来找她,必然是有他的原因,她如何会怨怼?她只感激漫天神佛,让他活了下来。
少顷,林云疏止住泪水,整理好容颜,起身,冲着王沁瑜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
王沁瑜受了。
林云疏开口:“汝阳王氏大恩,云疏死生难报!日后但凡汝阳王氏所需,忠国侯府绝不推却!”
她以忠国侯府的名义承诺,而非北燕王妃。
王沁瑜颔首,“郡主客气,他是英雄,沁瑜亦心有敬佩,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郡主不必过于挂怀。”
林云疏摇摇头不再接话。
也许对王沁瑜来说真的就只是举手之劳,些微小事,但对她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情。
“只是……”王沁瑜犹豫了一下。
林云疏的心因为她这句话再次高高地提起,紧张地望向王沁瑜。
王沁瑜安抚地笑了下,“别紧张,我只是想说,在我离开汝阳前来上京时,他就已经和我辞别,如今不知道去了哪里,你若是想要追查他的行踪,怕是很难。”
林云疏一颗心定下,摇摇头,“不必,我只需要知道他如今安好即可。他有他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王沁瑜有些惊讶,“你们这对兄妹,真是奇怪。”
“哦?”
“他当初对我说,你选择回到上京是有你自己的打算。如今你也对我说,他不露面也有他自己的打算。该说不说。你们果然是亲兄妹。”
林云疏笑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是啊,我与兄长,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