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魏无羡就那么愣怔得瞅着自家师父和青蘅君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兰室中,而后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似的傻眼地盯着兰室内外相对而立的两人,霎时间头皮炸起,素来伶俐滑溜的舌头此时若有千钧重般无法舞动分毫。
蓝忘机见魏无羡如此情态,心脏骤然紧缩,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委屈、失落、不甘瞬息间自心脏蔓延至全身,不愿让魏无羡发觉自己的异样情绪,遂即垂眸掩藏其中沸腾洋溢的诸般情绪,周身气场更胜数九寒冬、冰封千里缄默不言地站立原地。
那厢兰室外殷切守望的蓝庭风见室内只余留魏无羡和蓝忘机二人后,立马轻快地迈着步子走到二人近前,率直有礼地朝二人揖手见礼,后一张斯文俊秀的脸直愣愣怼到了傻在原地呆头鹅般的魏无羡眼前,直言快语道:“啊,你就是魏婴魏无羡吧?我就是蓝泽蓝庭风!见光幕中你我相交莫逆、志气相投,特前来交个朋友!”
魏无羡定定盯着眼前距离自己不过一掌远的似陌生亦熟悉的面孔上真挚灼烫的期待,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咦?”蓝庭风有些不解魏无羡后退的原因,误以为是自己来得太突然唐突了人,遂眼角下撇唇畔笑意变淡,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魏、魏公子,可是我惊扰到你了?抱歉,抱歉!我只是不想错过结交你这样一个好友!”
魏无羡瞥见蓝庭风脸上瞬间黯淡的神色,立刻将心中突生不明情绪压下,洒脱不羁地抬手回礼道:“云……岐山温氏魏婴魏无羡见过道友!正巧我也是对蓝兄你好奇得紧。正欲晚点前去寻你,不料蓝兄你快我一步,嘿嘿嘿!”
说着动作自然地上前勾住蓝庭风的脖子嘿嘿而笑。
“不用那么客气,就如光幕那般叫我庭风即可!”见魏无羡如此不见外地和自己勾肩搭背,蓝庭风傻呵呵地笑着纠正他的称呼。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魏无羡扬眉轻挑,笑嘻嘻地回答,“咳咳,那个,庭风兄啊,以后在这云深不知处兄弟可就要多多仰仗你了!”后面的话魏无羡特意侧身遮挡身旁蓝忘机定定的视线张嘴无声地说,“当我犯家规时帮我遮掩一二,助我避开蓝湛和蓝老头!”
蓝庭风读懂魏无羡唇语后会意地点点头,满脸“包在兄弟我的身上”大包大揽的神情。见蓝庭风点头应诺,魏无羡脸上灿若骄阳的笑意更加明媚繁盛,进一步邀请道,“庭风兄,没课的时候记得来找我玩,我介绍介绍怀桑兄、赵兄他们和你认识认识!”
蓝庭风点头,正欲外和魏无羡聊些什么的时候,忽觉脸上寒意凛凛,抬眼张望赫然看见他古板守礼、不近人情的二堂兄正冷冷地盯着他,不,更确切地说是盯着魏无羡的胳膊勾在自己脖子上的地方。
蓝庭风本能地打了个冷颤,立马悚然一惊地意识到自己胆大包天地干了什么好事——当着规行矩步、绳趋尺步、严守家规的二堂兄的面连犯多条家规,这不是赤裸裸地挑战他掌罚的权威吗?
蓝庭风脸色微变,连忙轻轻挣开魏无羡的手臂,在他迷茫的视线下挤眉弄眼地示意他一旁的寒意外放的蓝忘机以及家规的存在,见魏无羡了然了他的意思后,抬手拍拍他的胳膊示意晚会儿再联系,就正颜端雅地一礼后就忙不迭地快步溜走了。
然后,然后又被丢下的魏无羡无语凝噎风中凌乱了一小会儿,才心虚气短地回头看向身后静默无语的蓝忘机。甫一回头,率先直刺眼球的不是蓝忘机俊极雅极、欺霜赛雪如月下泠泠冷玉的面庞,而是其通体萦绕的潇潇寂然、瑟瑟凄清之意,恍若带毒的利刺铺天盖地地扎入心脏深入骨髓,瞬间绵绵密密的痛遍布全身,甚而连呼吸都含着痛楚!
而此刻的魏无羡并没有分出心神去在意这激荡的感觉,反而大脑猛地一空身体比脑子快地一个箭步蹦到蓝忘机的身旁,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指头捻起他素白广袖的一角,轻而又轻地来回晃悠,唇角如小荷初露般绽出怯怯而谄媚的笑意,无比真诚地出言哄他的蓝二哥哥了。
至于魏无羡是怎么哄好失落无比的蓝二哥哥的,那就不可说了,总之最后二人还是和好如初、气氛融洽地返回住所了!
这边魏无羡正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哄着他的皎皎白衣小仙君,那厢温若寒和蓝闻璟之间的氛围可用静水流深一词来形容。
二人相对跪坐于白玉棋盘前,一人手执黑子,一人指捏白子,于小小棋盘间你来我往地对弈,明面上是你好我好和风细雨的友人切磋,实际上是化棋盘为战场互不相让地战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二人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不甘示弱。
“嗤,当初赫赫有名扬名百家的青蘅君居然如此儿戏地就折在本座那不成器的阿旭手中,也着实是让本座大吃一惊啊!就是不知青蘅君这多年的死关是如何闭的,这修为真是愈发的‘高深莫测’了!”温若寒扬眉嗤笑,捏起一枚白子随意地扔到棋盘上。
“啪”地脆响,蓝闻璟左手轻挽广袖,右手执黑子不带烟火气地放在棋盘某处,陶然自若地回道:“温氏而今在温宗主的带领下攀至顶峰,气焰嚣嚣煌煌、挥袂成风、只手镇压天下无不骇然垂头,真是好一派鲜花著锦烈火烹油之景!然需知盛极而衰之古语!”
温若寒眉尖煞气腾起,心知肚明蓝闻璟意指何方。就是了然于胸他才更加煞气冲脑,虽他早就知晓身下二子资质平庸有限,再怎么调教也无法全面掌控内部错综复杂、已逐步渐趋腐水败木的偌大温氏。故他只指派数名信得过的长老心腹去教导辅佐二人,而自己长年累月闭关以期神功大成后出关,携无边威势开启一统仙门的伟业,希冀借这熊熊的燎原战火硝烟灼烧修剪整个温氏早已腐烂枯死的部分,以滚烫鲜血淬炼唤醒温氏血脉中早已沉寂多时的血性。
在登临巅峰君临天下后将焕然一新的温氏交到资质虽庸然在诸多能人的辅佐下亦可守成维稳十数年的长子手中,了去自身家族责任的自己则可借天下百家之供养以冲击更高层次!
可他计划得好好的,自以为就算长年闭关也没有放松对岐山上下的掌控,却没有料到温氏内部腐朽的速度如山体倾颓泥石滑落快得让人连反应的资格都没有,亦没有料到人心难测,自己那双幼时资质虽平庸然性格气质勉强还算过得去的亲子会在他赋予重望的一众心腹的教导下面目全非至此,不堪入目地让他觉得提及都是脏了自己的嘴!
如此一子错满盘皆输,另一个世界的他就算没有遇到魏无羡这个变数,真就如愿以偿势如破竹地镇压了仙门百家登顶至尊,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根本无法挽回温氏跌坠深渊的颓势,他的集天下众生之供养铺就飞升通天路的野望也只是一场奇瑰无比的奢望罢了!!
真是竖子误我大事!
杀意澎湃的温若寒手指略一劲,“砰”地一声将黑子砸在棋盘上。心里不爽快也不想蓝闻璟好过,遂恶劣地歪了歪嘴,反手一刀直捅蓝氏要害:“素闻姑苏蓝氏乃玄门百家尊崇的上礼之家,家规森严,出来的子弟各个据义履方、君子端方、品行俱佳、不畏强权、舍生取义,然据本座看来属实是个贻笑大方的笑话!”
如愿看到蓝闻璟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尖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温若寒更是猖狂大笑不已,“岐山教化司期间,蓝庭风一堂堂嫡系弟子,为保云深不知处身受严重内伤后又为了蓝氏安危自愿拖着残躯步入虎穴。然一路行来,受你蓝氏一年悉心教化的百家弟子不仅无一上前帮忙,反而犹如避瘟神一般的远远躲开!本座观那听学一年期间绝大多数百家子弟都与那蓝氏子交好啊,结果就这?!而随行的其余十九名蓝氏弟子亦是如此作态,到最后反只有魏无羡那只听学了三个月被你家德高望重的蓝先生视为世间第一大祸害的顽劣之徒敢凑上去关心帮忙?”
顿了顿,温若寒语气更加激昂高亢地说道:“就那玄武洞中就更是离了大谱了!自家公子在前面拼命,门生弟子窝在后面冷眼旁观,甚至还落井下石自行绑人做活饵以媚残暴强权,临到最后还小人之心怕断后的人不得力尽心竟背后放冷箭欲以其鲜血开路换自己生路?!依本座看,这高谈雅步、清风峻节的蓝氏子和我这倒行逆施、暴戾恣睢的温氏子也无甚区别!”
蓝闻璟捏着黑子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随后骨节分明的手指继续平静无波不疾不徐地将黑子按入棋盘,不动如山地垂眸凝望棋盘。
见蓝闻璟还是这般雷打不动温雅如风的笑面似牢牢焊进了脸上那般,温若寒无趣地撇撇嘴,随意捏起一枚白子看也不看得直接扔到棋盘空处。
“啪”地一声棋子敲击棋盘的脆响骤然响起,温若寒眼中幽光一闪,饶有兴致地单手支肘撑于青玉案面,身体略微前倾定定地盯着蓝闻璟永远恒定和煦清软的眼睛,发出灵魂一问:“话说,我家阿婴和那个蓝氏子两人断后让其余世家弟子包括蓝家其余弟子成功逃脱生天后,其他世家没有派人来救援两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怎么你家也没有来人啊?逃出去那么多人最后只有江氏子有良心带了援兵回来救人!那么,那边到底是逃出去的那些蓝氏子丧了良心没有回云深请求支援或是回去了却装聋作哑假装没有人还在洞底等待救援呢?还是你蓝氏一开始就将前去岐山的一行人当作了弃子,是故接到了信息也故作不知没有派人前去?要知道,如不是那个世界的小蓝二不是被困秘境没有现身,这与阿婴同历一切的蓝氏子就是你家二子了!若是他,最后也会如此结局吗?”
温若寒话到最后俱是纯然的好奇之意,却让蓝闻璟第一次当面破了功,眉目凛肃、唇线紧绷,视线似出鞘的传世名剑寒光照照直劈对面的恶意满满的男人,手中黑子仍旧不焦不躁地摆放在其应有的位置,温温雅雅地说道:“温宗主,你僭越了!”
“嘁,这就恼了?”扳回一局的温若寒心情倍好地揶揄道,摇着脑袋叹息,“本座的温氏急需大刀阔斧地摧陷廓清,青蘅君你的蓝氏也不逞多让啊!”
“罢罢!你我也别五十笑百了,都是闭关闭得眼瞎心盲的主!”温若寒突然丢掉手中的棋子摆摆手,阖眼索然地说道,“阿婴这几日就劳烦蓝宗主看顾了,我会留下温情和七长老给他,切记不可让他多接触江氏的人。”
“嗯,温宗主且放心,魏公子与我蓝氏嫡系交好且有恩于蓝氏,他在云深蓝氏上下必以贵客之礼待之,绝不会慢待于他。”蓝闻璟莹白的指尖捏着光滑细腻的棋子不紧不慢地说道,“魏公子这几日皆与我儿忘机在藏书阁搜寻古籍记载、整理归纳天兆所演示所有内容,何来空闲时间招待江氏客人?况且云梦杂事繁多,亦急需主家人回返处理不是?”
闻言温若寒手掌拍了拍案几笑道:“如此甚好!”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说来阿婴入了我门下为本座首徒,理应知晓掌握温氏内部各系势力划分、宗老弟子职责分工等资料,还有温氏谱系、功法剑术等!本座等下就命人将这些整理好交给阿婴翻看,想来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无关紧要的人吧!”
“善!”蓝闻璟抬眸浅笑道。
“好了!”温若寒探头瞅了瞅局势明了的棋盘,霍然起身道,“既然已经谈完了一切,这局棋也就不用再下了!时辰也不早了,本座这就带人返回不夜天了!蓝宗主怎么折腾蓝氏我管不着也没心情管,只棋风波不要累到我徒身上!本座想,青蘅君亦不愿直拭温氏的烈焰温度吧?!”
话音未落亦不待蓝闻璟的反应,温若寒直接拂袖转身负手昂首、龙行虎步阔步而去,唯余青蘅君无悲无喜地端坐原地,垂眸凝视青玉案几上黑白交错、杀气盈天的棋盘,心中不知转了多少道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