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找到这儿时,萧有间抱着江想呜咽着,江想小手轻抚萧有间的背脊,嘴里小声念叨着,安抚萧有间的情绪。
四人默契离开,守在不远处刚好听不到声音的地方,江予杳蹲在门边抱着双膝,看着相互依偎的两人。
原来家人之间正确的相处方式,是这样的。
温馨,令人向往。
江予杳试着抱住自己,没有那种吃到美食的满足感,抱得越紧,反而越显得怀中空洞。
贺琦铭说,家人,会带来安全感。
安全感,是什么感觉呢?
是住在干净整洁的房子里?
是有稳定的工钱拿?
是有温热的一口饭吃?
还是像现在这样,一个踏实又温暖的怀抱?
江予杳不由得想起前天萧有间的那个怀抱,温暖,充实,安心,是这种感觉吗?
还有今天贺琦铭搂在她肩头的双手,担忧,庆幸,欢喜,是这种感觉吗?
江予杳说,她来这个世上,是来成人的。
可是,没告诉她,怎样才算成人。
江予杳说,只要吃得开心,也算成人。
可是,江予杳摸着空洞洞的心脏,她觉得,美味的食物,似乎不够支撑她成人,她还需要其他的养料,才能成人。
江予杳想不明白,还需要什么呢?
她看向前面的两人,明明萧有间是在哭,可是,他好像不伤心了。
江想脖子仰了许久,有点累了,她拍拍萧有间的肩膀:“哥哥,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萧有间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他搂着江想不愿放手,下巴磕在江想肩头:“嗯。”
江想被硌得生疼,听到萧有间答应了连忙推开他,边揉着肩膀边给筱阳打电话:“妈妈,我可以和哥哥一起玩几天吗?”
萧有间捏着江想僵硬的双肩,提着心,听着那边的回答。
“...注意安全。”
“妈妈亲亲,么么。”
“记得先去复查。”
“好的妈妈,妈妈拜拜。”
江想拉着萧有间起身:“哥哥走吧,我们吃饱饭,才有力气去玩。”
萧有间握住江想的手,顺着力道起身后也没松开。
两人走下天台,发现蹲在角落里的江予杳。
江想朝江予杳伸出手:“姐姐饿了吧,走,我们去吃饭。”
江想背对着阳光,细细的光线透过指间映射进江予杳眸中,刺眼,江予杳下意识闭了闭眼,一滴水滑过脸颊,来到嘴角,江予杳舔了舔,咸的,她诧异拭去眼角的泪水。
她,因为逆光朝她伸出手的女孩,落泪了。
对哦,刚刚问过姚,现在供养江家所用的原料,是原属于江想的气运。
一年前,江想为了救奄奄一息的陈八求来了江家,江予杳想了想,反正是一株没啥用的草,拿去就拿去吧。
谁知,有人觊觎江想身上的气运,动用了极其恶劣的禁术,以江想身体为媒介,强行夺取了在张林身上、属于江想的气运。
礼中蕴藏着江想几乎所有的气运,因为靠近江想,短短半天,江予杳的魂魄稳定不少,神志愈发清晰,对江想有天然的亲近感。
所以,是气运的原因。
一定是。
手机屏幕亮起,江予杳下意识低头查看:“小姐,禁术直接作用于江想身体,对江想的身体从功能性影响到器质性,造成的影响几乎不可逆,当初江想昏迷了整整两个月。”
陈八?竟然认识江想?按理来说,江想舍命救她,怎么没在江想身边见过她?
江予杳眨眨眼睛,回握住江想的手:“走。”
江想惊讶:“姐姐能说话?”
“只能,一点点。”江予杳手指灵活比作孔雀,【说不定,托想想的福,以后我能顺畅得说话了呢。】
“那真是太好了。”江想牵住两人的手,“走,我们吃饭去。”
吃了饭,几人各自扫了辆共享单车,打算绕着城外看看风景,金宝宝和江想慢悠悠骑在最后。
金宝宝不高兴了:“你不是说那条黄果兰送我的吗?”
看到江予杳骑在最前面,江想悄声说道:“你不是不喜欢黄果兰吗,我瞧着杳杳姐专挑有黄果兰的树下走,想着她应该喜欢,人家第一次来,哥哥都有礼物,她没有礼物会难过的。”
“哼,我不喜欢,也不能代表你不经过我的同意送给别人。”金宝宝嘟着嘴。
江想哄着:“杳杳姐是哥哥在意的人,不是别人,再说了,重工的蚕丝扇我正绣着呢,你喜欢的李子味儿我也费劲千辛万苦,尝试了好多次终于调出来了,差不多还有一个月完工,别不高兴了,好不好?”
“哼,这还差不多。”
江予杳耳朵微动。
说着不爬山,结果,还是去了之前六人最常去的菩萨庙山。
杳想两人都不信神佛,坐在外面的大石头上等他们。
江予杳问道:【你为什么要帮萧有间?】
江想歪头想了想:“可能是妈妈见到哥哥后,明显的情绪变化吧。”
有啥情绪变化?江予杳只看出筱阳明显的不悦。
江想捡起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双手撑在身后,双脚前后一荡一荡的:“我能感受到,妈妈是念着哥哥的,真正生气的妈妈,谁都不会搭理,可是,见到哥哥的妈妈,面上很生气,余光却总是不自觉瞥向哥哥,在有人察觉时快速收回。”
江予杳接过江想递过来的狗尾巴草,也叼在嘴里,疑惑:【你怎么察觉到的?】
江想失笑:“她是我的妈妈啊。”
是啊,妈妈。
不需要任何理由,因为是妈妈。
可惜,江予杳无法体会这种天生的血脉相连产生的依恋。
她,没有妈妈。
“姐姐,你和哥哥,会结婚吗?”
【为何这样问?】
“不知道。”江想扳着手指头,想了想,“悄悄和你说件事,你别说出去哦。”
江予杳支起耳朵:“嗯。”
江想附耳小声道:“我和张林想结婚。”
“啊?”江予杳震惊。
说实话,相处有半天了吧,她真没看出江想和张林是一对,除了中午那阵,没见江想和张林说一句话,还以为张林和谢笙是江想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呢。
江想无语:“别想多,谢笙和张林都比我小。”
江予杳捂嘴,哦豁,不小心把后半句说出来了呢。
江想忧郁:“我妈不同意,所以,我俩假装闹矛盾转移我妈注意力呢。”
原来如此。
“我和张林,恨不得时刻黏糊在一起,你和哥哥,却没有这种感觉。”江想翘起食指摇晃,总结道,“你们,不是恋人。”
江予杳点头:“确实不是。”
江想拇指与食指勾成九十度,虎口卡在下巴处:“但,我觉得你俩一定认识很久很久了,就像我和谢笙宝宝他们一样,认识很久很久了,早已成为彼此之间无血缘关系的家人。”
家人?
【我和萧有间,认识第三年了。】
啊?
江想绞着辫子,黛眉微蹙:“看你俩熟稔的样子,还以为你俩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呢。”
“有吗?”
她和萧有间,很熟稔?
“有的有的。”江想眨眼点头,身体微微前倾,恨不得凑到江予杳身上去,“你俩点的菜都附和对方的口味,遇到趣事会下意识找对方小声蛐蛐,意气颇使指挥对方替自己做件件小事,任劳任怨,因为长期相处清楚对方的脾性,几乎不会红脸,除非他不准你喝酒,你不准他吃太多肉。”
江予杳讶异:“这么短的时间,你瞧出这么多?”
若是江想有尾巴,可能早就翘上天了:“当然,别看我读的大专,老师很博学,上课时引经据典,我可认真听讲了,社会学,厉害吧。”
江予杳竖起大拇指:“很厉害。”
江想叹气,吐出嘴里嚼碎的草根:“要不是大一的时候状态不好,挂科太多,我还想专升本呢。”
江予杳安慰道:“没事,还有其它升学历的路。”
“所以,姐姐,你会和哥哥结婚吗?”
江想话题转得很快,江予杳愣住了。
结婚?
和萧有间?
江予杳确定,她对萧有间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同样,萧有间对她也没有。
“不会。”
江想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为何这样问?”
江想捡起飘落到脚边的合欢树叶:“我觉得姐姐,不是这世间的人。”
“姐姐只是来世间逛一逛,瞧瞧风景,品品美食,若有可能,很快便会离开,我不希望哥哥难过,虽然他现在已经很在乎你了。”
江予杳垂下眼帘:“没事,他还有家人。”
“姐姐没有家人。”江想仰着头感受夕阳的余温,“姐姐的家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留下什么都不懂的姐姐,姐姐只知道如何安抚别人的情绪,对于自己的问题,无解。”
江予杳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
“感觉。”江想微微歪头,“不知道为何,第一眼瞧见姐姐,我便感觉很舒服。。”
江予杳不自觉摸向手腕。
江想微微俯身,将手中的合欢树叶贴在江予杳心口:“姐姐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心。”
心?
江予杳接住心口那片树叶。
“心,指的是姐姐的精神依托。”江想隔空描绘着江予杳的心口,抬头与江予杳对视,“人活在世间,需要信念,可以是家族的荣誉归属感,可以是大爱的信仰,也可以是供奉神灵,也可以是为自己活得潇洒通透,可是,姐姐,我看不到你眼中的期盼,对未来自己所走的路的期盼。”
“信念,期盼?”
“对。”江想起身,指着自己,“例如现在的我,大三实习,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工作,我爸妈希望我在老家实习、考公,待在他们眼前。”
“可是我不想考公,重复无聊的每一天,我想尝试能挑战自己的工作,但是,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无一长处,能力并不出众,因为小时候的种种事,张林他们看得紧,我像是温室里的花朵,就像他们的玩笑话一样,今天他们左脚踏进实验室,我不活了。”
江想取下发间的簪子,娇艳的辛夷花盛开:“从高三开始,除非我故意为之,我从未落单过,身边时刻有人陪着,替我挡去我面前的所有隐藏危险,我成为真正的娇花。”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吗?我不知道,我只能说,我习惯了,我习惯了这样在别人保护、安排下的生活,真让我去想自己以后的日子,我想象不出。”
“姐姐,你有吗?”
江予杳摇头。
江予杳诞生于黑暗,安抚是她的使命,当她不再继续这份使命后,江予杳迷茫了,她恍然来到这个世上,所有人透过她遥遥望着另一个人,他们想着另一个人,不在乎眼前这个宛若稚子的江予杳。
原本陈五将人好好安排在陈家老宅,江家的人觉得他插手江家的事,闹到陈家族老处,那时的陈五接任陈家不久,手中权利无法与族老抗衡,只能将人暂时送回江家。
可是,江家的人瞒着陈五将人送往陈九处,刚刚好,江予杳醒了。
还是陈五自己察觉不对劲,去了趟江家才知晓的。
最开始,江予杳连开口说话都不会,没人愿意来教她,应该说,压根没人注意过这些细节,偶尔出一次门,她蹩脚的发音引来嘲笑,有人叫嚣着让她闭嘴,江予杳不再离开那处偏远的院落。
没人告诉过她,吃饭前要洗手,如何使用卫生巾,怎样处理身体里莫名的欲望,是残留的记忆引导着她学会这些事,是之后遇见了贺琦铭她们,一点一滴教会她开口说话。
那时候,江予杳除了必要的检查能见到人,其余时候一个人在别苑里生活。
陈五开门时,江予杳正吃着不小心烤糊的土豆。
送吃食的佣人不忍,告诉她,发芽的土豆有毒,不能吃,江予杳觉得可惜,看到农业频道种植土豆,将土豆埋在园子里,结出的果。
陈五差点砸了别苑,在得知江予杳被江家人忽悠着与礼签订契约,元气大伤,一年之内无法离开结契之地后,将听到消息赶来的陈九狠狠揍了一顿。
陈五将办公地直接搬到别苑,可是,江予杳害怕他。
江予杳醒来第一眼瞧到的人,是陈九,她对陈九有天然的雏鸟情节,见到陈五打陈九,江予杳吓坏了。
陈五没办法,只能通过威逼利诱让陈九好好对待江予杳,时不时通过监控观察江予杳过得好不好,发现江予杳无法开口说话,唤人来教江予杳学手语,并且命令陈家所有人必须学习,以便江予杳与人交流。
陈五走时,递给江予杳一只笛子:“听姐姐说,你想吹奏出世上最好听的音乐,试试。”
江予杳怯懦地接过陈五递过来的笛子,她怕不接的话,陈五会揍她。
陈五找的老师教习江予杳吹笛子,渐渐的,江予杳从笛声里修出了自己的精气神,时隔半年再次见到陈五,她不再怕他。
陈五将江予杳接到身边照顾,江予杳耳濡目染,逐渐学会怎样处理一些事情,直到,江予杳说,她想去上大学。
陈九激烈反对,陈五觉得不能这么箍着江予杳,答应了。
陈家家主都答应了,下面的人能说些什么?
陈五对江予杳什么都好,有关江予杳的事亲力亲为,可是,陈五什么都好,唯一缺点,离了陈四的陈五,也是个对情感一窍不通的白痴,他能好好活在世上,全凭他的能力和他身后的陈家。
在江予杳上大学的前一晚,陈九拉着江予杳说了所有他能想到的人际关系矛盾。
江予杳喉中涩涩,试了几次都说不出话来:【你为何帮我?】
江想捡起刚刚掉落到身旁的合欢花,递给江予杳:“姐姐是哥哥在意的人,哥哥是妈妈在意的人。”
江予杳眼睛明亮,淡淡笑着接过粉嫩欲滴的合欢花:【我要奏出能引来鸟雀的曲子。】
前后言语不搭,但是江想明白江予杳的意思,也笑着答道:“我,要攻读心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