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杳身形摇摇欲坠,萧有间扶住她的肩膀,重复:“血腥味太重,我不喜欢。”
为什么?
为什么萧有间会闻到血腥味!
江予杳忽而想起,小时候疯女人给的手札里记载道:
觊觎祝福者,利用不正当手段得到祝福,会受到礼的诅咒,与之关系最为亲厚的血脉相连者也会受到影响,且不再得到祝福的护佑。
萧有间,有个姐姐。
江予杳拽紧萧有间领口:“你的姐姐,叫什么?”
萧有间神情莫测:“有安。”
“真名?”
“真名。”
江予杳眉头紧蹙,眼睑处堆积的泪水顺着眼尾滑落,萧有间下意识伸手去擦,对上江予杳通红的双眼,动作一顿,滚烫的泪滴落到手背上。
江予杳没听过这个名字,这几年通过睡梦记起的记忆翻遍了,仍未找到这个名字。
萧有间说血腥味太重,那不是血腥味,那叫煞气,只有与礼产生过强烈冲突的人,才会闻到煞气的味道。
与礼产生强烈冲突,一种情况是危及礼本身,另一种则是对礼圣照成不可逆的伤害,礼一直保护得很好,从江予杳醒来接手后,未有除她之外的人接触过。
萧有间绝对未接触过礼。
唯有一种可能,与萧有间关系最亲厚的血脉相连者,伤害过礼圣,可是,江家上一任礼圣早已百年。
江予杳知晓萧有间是萧家的少主后,又推算出萧有间近三年会有性命之忧,特地回江家一趟,查阅上任礼圣留下的祝福分之何处,意外发现,江萧两家早年竟然有交际,但自上一任礼圣逝世后,江萧两家未再有过联系,按照萧家对萧有间的态度,在萧家,没有与萧有间关系亲密的血脉相连者。
唯一的血脉相连者,萧有间承认的亲人,只有,萧有间的姐姐。
那个有安,伤害过江予杳!
但是,江予杳对“萧有安”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会不会是礼弄错了。
手腕处的礼阵阵滚烫:我怎么可能错。
那一定是祝福出问题了,一定是祝福出问题了!
礼激烈抖动着,似乎想冲出束缚敲打江予杳的榆木脑袋:祝福更不可能出问题!
对,找到祝福,就清楚了。
找到祝福!
江予杳推开萧有间,跌跌撞撞开门下楼。
萧有间跟着下楼,吩咐侍者:“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少爷。”
萧有间跟在江予杳身后,如影子般。
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他触碰到项链时,胸中充斥着不甘,那缕不甘,欲图冲出胸膛将面前的人杀死,在看到江予杳的泪眼时杀意愈发膨胀激烈。
杀,杀,杀!
若是江予杳此刻回头,便能对上萧有间猩红的双眸,与当初雨夜里的那双眸子,别无一二,可惜,江予杳埋头苦找着能留住萧有间的那一线生机,她失去了唯一一次发现真相、且能逃走的机会…
杀了她,杀了面前这个人,是她害你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杀了她!她该去陪葬!
萧有间陷入魇怔,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催促着他。
杀了她,你便可去往世界各地,从此不被束缚。
杀了她!
去往世界各地?
对,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我的愿望啊。
萧有间脑中闪过小时候过生日的场景。
有有和有安捡了一天的废品后回家,洗干净自己,乖乖坐在饭桌前,奶奶端着生日蛋糕出来,爷爷,姨妈,姨夫,跟在后面,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份有有和有安最喜欢吃的饭菜,麻婆豆腐,红烧鲫鱼,炒油菜,好香好香。
他们没钱买蛋糕,在外地读书的大姐姐回不来,在电话那头出主意。
蛋糕胚是用家里秋收的小麦碾成的面粉,加上菠菜、栀子、蝶豆花、南瓜染色,做成五色的面皮,层层的红薯夹心,甜滋滋的。
有有吃了一大半,撑得睡不着觉,奶奶半夜起来抱着有有掐四缝。
大姐姐还没出去读书时,指着地理书上的青藏高原,说,那里有最美的青海湖,她想去看看。
有有记得,他盯着稳当燃烧的火烛许愿,希望不拘泥于这一方小院,能和家人去环游世界,看世界风景。
快杀了她,杀了江予杳,你便能去环游世界了。
杀了江予杳?
萧有间认真抉择,经过严谨比对,萧有间摇头拒绝,我不想,江予杳是我的饭搭子,没了江予杳,我吃不下饭。
你这个蠢货!江予杳害死了你姐姐,你竟然因为吃饭,放弃为姐姐报仇?
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
别再犹豫了,动手!
姐姐说,我太瘦了,要好好吃饭,遇到江予杳之前,我不想吃饭,那些饭菜一点也不香,江予杳吃饭好香啊,狼吞虎咽,却又细细品味着食物的美味,大姐姐也说过,要好好吃饭,爷爷奶奶,姨妈姨夫都说过,让我好好吃饭。
我想,好好吃饭。
蠢货,杀!
不行,她是江予杳,不能伤害她。
萧有间从魇中浑浑醒来,即使按住伸向江予杳后颈的手。
有有问过奶奶,为什么要收养他和有安,奶奶说,她们虽然贫穷,但是她们有很多很多的爱,爱能使慵散者团结,爱能使颓废者向上,爱能使有有和有安多一点安全感,她们有很多很多的爱,所以,她们愿意将很多很多的爱分享给有有和有安,愿有有和有安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
有有又问,奶奶将爱分给了有有和姐姐,奶奶的家人会不会生气,毕竟若是姐姐的爱分给了别的弟弟妹妹,有有会生气。
奶奶抱着有有坐在躺椅上乐着摇摇晃晃,大姐姐抱着书走过来,听了他的话,给了有有一个脑瓜崩,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你记住了,是我,选择你和有安成为我的家人。
有有不理解,为什么?
大姐姐抱着书进屋,里面传来她的回答,因为你俩能捡废品回来补贴家用。
哦,我会捡很多很多废品回来的。
奶奶笑呵呵的,抱着有有去地里摘豇豆。
萧有间望着背对着自己的江予杳,江予杳是他选择的饭搭子,所以,他不会杀她,在她知晓之前。
优柔寡断的蠢货!
萧有间闭了闭眼,与江予杳一同翻找。
宴会散场,月亮西下,天边泛白,艳阳高照,晚霞飘彩,圆月深空…
“找到了!”
萧有间无意间抬头,看到了挂在树杈上的项链。
江予杳说什么都不肯让侍者去摘,最后还是萧有间爬上树取下来的。
此时的两人灰头土脸,全身上下浸满了泥巴,萧有间龇起大牙:“杳杳,别生气,我戴。”说完,欲戴上项链,却被江予杳夺过。
江予杳捧着项链蹲坐在树下,一言不发。
萧有间蹲下身:“杳杳...”
江予杳眸中血丝密布:【你说,血腥味重?】
萧有间鼻头动了动,回复道:“是。”
【你以前接触过?】
萧有间回想:“没有。”
“我们之前,认识吗?”
“我俩之前,不认识。”
江予杳松了口气,说不定就是礼弄错了,她看过手札,以前这种弄错的时候不是没有过,【没事,我重新做一个。】
礼:你就欺负我说不了话!无法为自己辩解!
江予杳:管得你。
江予杳囫囵抹了把脸上的泪痕,起身,单独进了个房间,一阵捣鼓,出来后给将腰链凑到萧有间鼻间,示意他闻一闻:【我换了祝福,还有血腥味吗?】
萧有间轻嗅:“没有。”
江予杳动作利索将腰链挂到萧有间腰间,挂好后捋了捋:【那就好,这条腰链你得随身带着,除了换洗衣服、洗澡之类的,不能取下,也不能轻易让别人触碰,不然…】
“不然什么?”
萧有间撩起腰链打量着,和先前没什么变化,但中间那颗吊坠小了不少,透过灯光,隐隐见得其中的红纹,晃眼过去,还以为红纹在动。
不对劲儿啊,之前不是绿色的吗?
江予杳揣手,神经兮兮示意萧有间附耳来:【不然,主动触碰的那个人会倒霉。】
“这么神奇。”
【那当然。】
“你碰到,会倒霉吗?”
【那倒不会。】
萧有间放下腰链,拉着江予杳换了个房间:“你从哪学来的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封建迷信。”
江予杳叉腰:【才不是,我说了,这是我对你的祝福。】
萧有间拱手作揖:“萧某在此谢过江姑娘的祝福。”
“客气客气。”江予杳开心了,【那是不是应该有谢礼呢?】
萧有间嫌弃:“哪有人送礼还想着要谢礼的啊。”
江予杳指指自己的肚子,适时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萧有间望了望窗外半亮的白云,已经六点啦,他单手揉乱了江予杳的发顶:“先去洗漱。”
江予杳比心:【还是小小懂我,爱你哟!】
两人洗漱完毕,进了厨房,萧有间挑选着江予杳爱吃的菜,三下五除二,出锅,上桌。
正要开吃,江予杳突然想起什么:【等等,还有一道菜。】
萧有间想进厨房,却被江予杳拦在外面:【你坐那,等我出来。】说完,还神秘兮兮关上门。
厨房里的火停了,好熟悉的味道。
“萧有间,开门。”
萧有间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声音急忙开门。
果然,江予杳端着一盘红润油亮的麻婆豆腐站在萧有间面前:“香不香。”
热腾腾的蒸汽飘扬着,携带着豆子与各式调味料和谐的香气窜入萧有间鼻间,萧有间眸光锃亮:“香。”
江予杳夹了一块豆腐,吹了吹,喂到萧有间嘴边:“呼呼,试试,好吃吗。”
萧有间在江予杳殷切的注视下,咬过白嫩的豆腐,入口咸甜交织,舌头轻抵,豆腐压在上颚处破碎,原本无味的豆腐中和了调料的重感,顺着食道而下,一路烫到萧有间的心窝子。
“好不好吃?”江予杳声音透着急切。
萧有间笑容明媚:“好吃,这是我吃过第二好吃的麻婆豆腐。”
萧有间从未这般笑过,江予杳一时花了眼,回过神来颇有些不自在,抱着碗大口大口塞饭,声音含糊:“好吃你就多吃点,以后还给你做。”
“嗯。”
“谢谢。”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