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深海

你可听过，海哭的声音。那样空灵，那样绵长，从月亮下来，从日轮下来。带着泣音，从亘古中来。

海一浪高过一浪，掀起蔚蓝的幕，天披着浅色的纱，被泼了墨，落了深色的影，绣着游鱼的纹。

球胜狼看着那浪一重高过一重，带着银白的沫，狠狠卷起，又重重落下。天上的云被揉碎了，铺平了，泼上墨，黑压压的惊人。海浪是高高的一堵，海风是尖尖的一把，风吹上海浪的墙，费尽力气扯出了浅浅的一道，浅浅的一道痕翻涌着，接出了连天的一道白影。

球胜狼远远的看。

白影下是一道红痕，白影上也是一道红痕，白影下是红的人影，白影上是红的日轮，白影连着天与海，白影也连着人与日。海欧从天上飞来，划过海面，揭开了花轿朱帘的一角，那熟悉的姑娘沉默着，被风抚面。

球胜狼无声的张开了嘴。“暖羊羊啊。”

故人将去，我独伤悲。

他远远的看。

浪潮翻涌着，巨大而恐怖。渺小的新嫁娘静悄悄地坐在轿里，垂眸看着腕间血痕。刀刻出的痕迹翻涌，遍布着鱼一样的鳞。她长发未挽，金冠未戴，眼角一点朱笔点上的命鳞熠熠生辉。浓的几化要化开，如泪滴下。她单手挽起银发，发尾沾了水，坠着水珠，滴滴答答。风一吹，散在了浪里，连带着那赤红的人影，赤红的花轿与抬轿的壮汉，也一同破碎在了海浪之中。

故人离去，我将不我。鹰傲天死死盯着远方，拍打着翅膀，发了疯的往海与天的连接处走。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拦得住他。风从陆地吹向海洋，光从星辰撒落人间，白鸟扇动翅膀，从天空直入海洋。海水亲吻着他雪色的翅翼，挢压他的胸腔，海水让他迷离，渴求他的生息。他挣扎着游在海里，神魂努力着想要宁静，他四处追寻，渴望熟悉的身影。渴望那抹赤红的身影。

没有，海底只有沉默游动的鱼。

潮汐起，潮汐落。坠着金光染成的鳞。白鸟被起伏的浪潮裹携，在海浪中室息。

海放过了他。岸上扑来一只白鸟，湿漉漉的落在金色沙面之上，羽翼轻颤。呼吸微不可闻。

………………

沐灵静静看着风浪涌起又悄悄退下，波涛一圈一圈的扩大又一圈一圈的隐匿。海天交接处跃出半轮红日，星辰万点以云层后挣出。赤色在日轮渲染开来，勾着远方的深蓝糅杂出天上鱼群深爱的色彩，光斑追逐海底的云霞，勾勒出一片又一片赤金色的鳞来。天上的鱼被光浸染，化作一片彩色的霞。有人在海里飘泊，回首一望，眼尾的玫红命鳞亮的惊人。

云是翱翔天空的鱼，鱼是深埋海底的云，它们同样生活在一片蔚蓝。风掀起小小波澜，天上的鱼自由自在，海里的云却失了色彩。凤飞舞隔着海的广阔与那人和鱼群对视，眼尾的命鳞微灼，艳色层叠晕染，烫着金色的边。

海底的人回望她，身边是海底的云层，轻盈，却也壮阔，轻巧的，像是海底的风。

吞噬神明血肉长大的孩子们借着海的怒气来到了大海，他们扇动着翅翼化作的鳍，他们摆动着双腿化作的尾，各色的发在风中微摇，发尾沾了一片银白。蔚蓝的海里，怪物们一齐回首，鱼鳞落在腰上，落在臂上，双目定定看着一点，眼尾命鳞艳的逼人。

『乞兮吾神，喜乐安康』

海水抚过牠们的鳍，轻柔的将小怪物们带同海底：海底一片安宁，足以让他们休息。怪物们不愿进入海底，只摆动着漂亮的鳍。

『佑兮吾神，福禄无忧』

凤飞舞看着那群同他一样的人，沉默着往海底走，抛却一切，成为大海的灵。她扇动着赤金的凤翼，她无视了赤金的凤尾，她义无反顾的海底走，抚摸自己绯红的鳞。

『噫吁海兮，愿神安兮』

凤飞舞摘下金色的冠，往怪物们中心走，他们共同唱着诗，唱看赞美的诗，回忆着往年。神明在时，一切风平浪静。

『唔乎云兮，乞神乐兮』

虹光铺满来人的眼，四周漫上迷离祝歌，群鱼沉默着游，怪物们低声吟唱颂歌。海微晃，泛着沬，堆了一片，积在礁沿。

『夫如云兮，愿天允也』

凤飞舞随众生歌唱，赤金的鱼鳍落着赤金的纹，映着赤金的星海的影，紫眸微亮，在眼尾的一抹命鳞的瑰丽里更显妖异。波涛涌动，她坠入海底，轮廓被海底的光晕染的柔和，宛若一抹即将破碎的魂灵。

从海的深处吹来一阵海风，海风带着腥咸的气息刮伤陆地，一片片破碎的灵魂，将在海底安息。

『不知海兮，佑之不佑』

他们破碎开来，化作一尾尾游鱼，一群游鱼从海底跃出，沾着灵魂的色彩，为首的赤金色的大鱼长鸣，往山的那边去。

沐灵追了上去，身后跟着球胜狼与豹姐他们，他们奔跑着，踏上了一条与记忆重合的路，路的尽头，是那位水一样的神明。祂们是去朝圣吗？红太狼猜测。球胜狼紧紧跟着沐灵，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她远远回头，虎翼领着兔可爱与杰帅，入了海。

……………………

有东西在吞食神明的血肉。

球胜狼立在门口，不知所措。醒来的鲛人看着吞食祂的怪物，微笑着，带着亲昵与无奈。

水里的人白发粉眸，岸上的人也白发粉眸，她们对视，身侧是一片鱼架构的墙。

“队长，暖羊羊她虚化碎裂开来，化作一尾粉白的鱼，跟着海风走了。”海边，杰帅托举相机，留了一尾粉白游鱼的印记。

球胜狼看着荧幕，面前游过一尾柔和的粉白游鱼。它慢悠悠的，直往前走，撞上了吞食血肉的小怪物，入了她的身，补了她的魂。浅色的光斑包裹着野兽一般的姑娘，柔和而又柔软，轻盈却也沉重。悠悠的，连成一道线。

怪物们化作的群鱼摆着尾，献祭一样从四面八方冲来，狠狠地撞击在那具残破的身体之上。残破身体的主人静静吞食着面前同样残破的鲛人躯，在那双眼的温柔中，情不自禁的落下泪来。

“别哭。”鲛人微笑着，伸出了苍白透明的手。“暖羊羊啊，我们该醒了。”祂的身影骤然破碎，同鱼群一同撞入她的内里，她麻木的粉眸浮出理智，迷途的旅人终将归乡。

暖羊羊闭上了眼：她吞噬自己的血肉，在自己的痛苦中绽放开了智慧之花。

大海奔腾着，掀起万丈狂澜，蔚蓝接着天蓝，游着洁白的云彩，游鱼顺着海从天而降，五彩斑斓的一条长河弯延，从海到天，从天到陆，转出五彩的漩涡。白发粉眸的少女落泪，被鱼群卷携着，往海里走。

沐灵看着她远去，轻轻一笑，指尖泛着粉，她纵身一跃，坠入海底。

“当初你带我上了陆地，现在该我陪你留在海洋了。”人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赎罪，是她的疏忽与弱小让暖羊羊落入囚牢，让海族百不余一，所以啊，她将葬身海底，换亡灵安息。

青发飘曳，落在海里的波澜光痕，投下渺小的影。大海亲吻渺小的人，温柔的夺走最后的生息。睁开眼的暖羊羊站在深海，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姑娘。她垂着眸，神色肃穆。很久很久以前，她在这片海里接住了她，给予她新生；而现在，她又在这片海里接住了她，见证她的死亡。暖羊羊长叹一囗气，将小姑娘埋葬在了海底。

她的一生，起于大海，也将在大海里结束。

暖羊羊摇头，踩着游鱼的阶，距那具白骨愈行愈远。用血肉补全的血肉之躯中血液滚烫，被灵魂补全的灵魂略微苍白，海掀起万丈波澜，长浪博空，海天之间一片银白。

浪花一重高过一重，重重向渔村压下，渔人逃窜着，满心不解。暖羊羊轻轻抚过一帘水幕，只见那海浪无限蔓延，是直入云霄的一片。暖羊羊踩着水，三两步跃上了海浪顶端，她轻轻抬腿往下一踹，只见那巨大的水幕重重落下，带着巨力拍打着陆地，折了树，倒了屋，人群尖叫着鼠窜，天灾面前，一切都那么渺小。

海洋之怒直指陆地，人类终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水无形，水无心，水神淡漠，万事不入心。水有灵，海有灵，神有愤怒，直指众生。神之怒，高千丈，巨浪之下，何人可挡？

无人。

人类给自己带来了灾与祸。

鹰傲天费力的睁眼，天上有一个姑娘，她踩着重重的浪，白发飞扬，玫红襦裙迎风扬出飘逸的弧度，纠缠着玫红的丝绦。她摘一只玉簪轻轻一划，万水齐鸣，众生齐哀。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追逐了好久的姑娘。

本文人类≠人类=逼死神朋的恶人+罪人

鲛人=暖羊羊的神性+神力

新娘=暖羊羊的智慧+神性

怪物=暖羊羊的神躯+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