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我方才知晓，这世间最能消磨人意志的酷刑，当是有神之灵魂，却只能生生世世困于凡人肉体，在命运浪潮中随波逐流，再亲手将所爱之人越推越远。
因何生爱？或许是在天外天待得太久，百万年孤寂，我竟羡慕起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欲尝人生八苦。但是拥有神明之力的我，如何能真正体会凡人苦楚？
直至遇见你。我才体会到了真正的人世之情。
初识之日，见清荷玉立，不染沉泥。自此，在我眼中，世间便再无美景可与你相比。
我自诩勘破天机，神机妙算，其实一切只是空中楼阁。世间终有掌控不了之事，无法对抗之力。
我知道自己不会强行为你续命要你同我一道活上万年，但天道不知，它只知你是变数，必提前将你扼杀于灾祸未铸成之时。
说来可笑，上古神拥有移山填海之力，天地万物皆在掌中，却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一隅。所谓神，不过是天道之工具而已。
天道不许神生情，可天生万物皆有情，神看似高于众生，其实属于众生，生来便有情。天道此举，其实是灭绝人性，从未给过我们选择之机。
终究，是我误了你。
小荷，每一世你的面貌和性子都不同，但我却总能认出你来。或娴静，或跳脱。我常常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仿佛与身体分离，身体遵从命运的摆布，而神魂却只能站在一旁看着身体做出种种反应。想上前将自己挥退，却又无能为力。
若此般彷徨苦痛皆为天道有意为之，其力确实远非我可以抗衡。
不可改变之事，过于执着只会徒增烦恼，如今神力尽失，我能做的，唯有等待。
我几乎世世短寿，少有活过而立之年。但百世倏忽而过，如今竟已上万年。又因神格存在，我的每一世记忆尽皆历历在目，如在巧匠手中精雕细琢过一般纤毫毕现。
推己及人，我也曾想过——会否对于你们来说，即使魂飞魄散也胜过世世煎熬折磨，但我却无法向你们开口言明，因为我不敢赌，更不敢输。
若输，便是让你们真正断绝于天道之手，从此再无转圜之机。
我只能庆幸你们没有记忆，如此，痛苦或许会少些。
小荷，天道要我永失所爱，我便只能每一世都与你错过。比起和你长相厮守，我只愿你能干干净净重入轮回。
叶诗本是仙界神女，却也受我连累，百世不得自由。而我只能夙夜难寐，愧悔难当。
万年煎熬本是我应当承受，比起让你们挣脱枷锁重入轮回又算得了什么？即使只有万一的希望，我也会守下去。
若有一日，你们能够所托良人余生安乐，不再为情所困，即使是再受万年人生八苦，我也心安无惧了。
——清夜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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