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享之地

　　渚达乐的清洁工是全国最忙碌也最勤劳的清洁工，甚至于工资的驱动力只是次要的，而最最主要的是——这是全国最繁华的街道，多到人挤人的时候即使是拿簸箕在阴暗的角落、下水道的卡口、廊梯相连的缝隙（不怕手被卡住的话）轻轻铲去那些褐红的铁锈，至少能接满半个簸箕的银币铜币。

　　这是这地方很有名的一项寻宝游戏，也是来自格纳的无业游民的唯一生机。我要特意强调他们只是无业游民而并非流浪的乞丐。他们有干劲、有追求，但美好的梦想总是断送在遥不可及的阶级差距上。就算有机会，这些人也总是太纯白，无法接受脱胎换骨的前提是先让恶魔啃干血肉、腐化骨髓。

　　只能怪他们出身不好，只能怪没有人教导他们世故的手段，只能怪他们过于澄澈，只能怪纳克雷斯吞走了所有话语权。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将防止无业游民污染这条街道作为自己的神圣使命后，隐藏在各种孔隙里的财富也被他们当作小费收下。清洁工们会用无比统一的动作，半遮半掩地收取这份额外红利，再往追梦者的屁股上狠踹几脚，迫使他们回家干老本行去，或者干脆在这里自生自灭。

　　这一派人都无比热爱自己的职业，他们被称为贵族小指节，资质灵活、性情多变。如果不小心惹到他们，被寄送到大贵族那里还是好事，最多不过是被法官摁在桌前，印上多少有些酒肉气息的印泥，承认不存在的罪状然后慷慨赴死，还有好心的贵族可能会为他们求情，然后就可以被赦免，再去他们的庄园当奴隶。

　　但若是落到老手那里，他们绝对不会让生事者有机会逃出自己的眼皮底下，毕竟钱包里的总是比垃圾桶里的多得多。从一只钱包，再沿着血缘向受害者的家乡追溯——两个、三个——运气好就是一大家子，遇到这种更不可能松手了。

　　有时候血缘关系都召唤不回来的亲人们却能靠爱相互感知，彼此依靠，这正中清洁工的下怀。他们虽然不懂得爱，但他们恰恰懂得如何利用爱。

　　他们从中汲取无穷无尽的财富，肆意决定他人生死，直到用爱索取的报酬变得苍白无力——山穷水尽般的枯竭。

　　再思索一下，精神的崩溃还只是折磨的开始。身段好的/有力气和经验的，随便扔去哪个庄园当免费劳工；聪明的就推给塞列班，很快就耍不来把戏了；肥头大耳一无所长的，还有什么用？肚子剖开喂狗去吧。

　　十年前的他们分散在全国各地的港口，与玻尔卡进行着某种肮脏的交易。而如今国境封锁，他们不得不蜗居在繁华的最深处，从头开始播撒病毒。

　　不过他们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忘记职责。

　　“小姐，不可以把花丢在这里哦！”

　　男人脖颈处围着巨大的围巾，这条污浊的深红从中间垂挂下来，不修边幅，活像贵族用餐的餐巾。

　　只是刀叉美化成了鲜花。他拘谨地捏起残破花瓣，但是很快就放弃了这种彬彬有礼，因为对方早就一眼看穿了自己是什么人。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立即不耐烦地甩开了花瓣，转而拢起边上那一捧，动作十分粗暴，很快就有几朵折了枝，像肌无力地胳膊那样落下去，花瓣停留在他起茧的虎口。

　　他曲起的双膝要伸直，要站起来，手里的郁金香却突然一沉，一大半都蔫了脑袋。

　　“啊……殿下。”他立即咽下口水，忍住了一口唾沫吐到对方脸上的冲动。

　　男人松了手，起身作出投降的姿势。

　　莎里收回脚，那几个瘪了的金色花骨朵上还有清晰的鞋印，被高跟尖端迫害了的地方都渗出几滴金泪，洇进枯黄的叶杆里。

　　“清洁工？”她的眼神在扫描对方身上可能携带的病菌。

　　“是的，殿下。”男人的态度很谦卑，但眼睛没有一刻脱离莎里。

　　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莎里不屑责罚他。她看到了他右手大拇指下方有一道暗红的、已经干涸的、来历不明的溅射物。

　　“怎么只有你一个？”她环顾四周，除了黑黝黝的墙面，就只有深处一抹时有时无的光亮。

　　那个无辜地摇头，笑了：“他们都在后厨。”

　　后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已经不敢再去回想。算了吧，至少在这个阶段在失去了玻尔卡的情况下他们的事业做不长，何况她此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要害得自己再和梦魇搏斗一次，她是来找那个“校长的手下”的。

　　………

　　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安定，科伦比亚在瑰红馆提供的偌大保护伞下已过了长达十年的和平生活。真应该对老族长说声抱歉，连累他死后也为世界操劳。但贪心于“天幕”的庇护果然还是不行的，毕竟没人能预料这个防护罩还能坚持多久——在失去了魔力源的情况下。

　　要论起瑰红馆的惨剧……事实上，人们为之啧啧叹息了三年之久的灾难，说是魔兽暴动却没有一个真正的目击者，也真是够奇怪的。类似的舆论在缇尔塔坠楼时又一次次爆发，激起了沉淀多年的困扰可最终丝毫未牵扯到她，她甚至还能待在沃雷顿与世隔绝般地读书，人们都不知是谁掐灭了这火星。

　　但莎里是明白的。这雷厉风行、不给人选择的作派，和当初篡改历史书籍来隐藏自己的身世一样……

　　除了莫尔，没人能做出这样的手笔。

　　……但这难道是个禁忌的话题么？如若真是这样，这三年以来陆陆续续前仆后继无路可走心甘情愿死在瑰红馆前的人又算什么？拼搏了一辈子到头来被称作“碌碌无为的废物”的人，他们是生来就没有可能往上攀登、生来就触及不到瑰红馆的门槛？

　　那高悬的楼阁，当真那样遥不可及么？纳克雷斯凭什么享用人民的狂热，做最虚伪的慈善？

　　还是说其中的禁忌之物其实只有那个家伙，那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魔女？

　　对，这样就说的通了，不然莫尔不会只封锁关于缇尔塔她一人的消息。一定是那魔女有问题，还是大问题……

　　“哼，灾难发生后选择了明哲保身于是设下咒语把外人吓走，却偏偏用会死人的方式，不可理喻。还有那些笨蛋……明知会死却还是往前冲，生命怎么会那么轻飘飘，又不是羽毛，陷入沉沦地的灵魂再轻也是一去不回了。笨蛋们，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