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平原】
半天过后,再回绿野已是日悬西山,两人穿过草长莺飞的四月绿野,径直走向木屋。
枫秀仍是走在前面,他先用精神力检测了一次灵力屏障是否被破,再全面扫描了一遍屋内的一切。
白玲轩看着忙前忙后的他,眼神复杂……
回到屋内,枫秀拉开窗帘,天光倾洒。白玲轩看着他的背影,她仿佛能想象到当时,他是那样奋不顾身地飞入深渊,只为了救一个他本已救过一命的人。
又是这样,享受别人的保护吗……她垂下眼眸,神色里黯然。
“风凌…对不起。”白玲轩忽然说道。
枫秀转过身,看见她双拳紧攥,眼里满是愧疚之色,他莫名有些心疼了。
他缓缓走向白玲轩,见她没有避开,便坐在了她左边。
“玲轩,你没有错,不必道歉。”枫秀柔声道。白玲轩侧过脸,两人的目光恰巧交织,灿烂的阳光斜射入她的眼瞳,那双粽色的眼眸是那样灵动、澄澈。
而白玲轩也从枫秀湛蓝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他的眼睛多像那天山上最清澈的湖水,微风轻拂,波光粼粼,充满无限温柔。
对视一刹,白玲轩便忽将目光挪开了。屋内的阳光照得她脸颊热热的。她岔开了话题,看着枫秀受伤的左肩,她跑到木柜旁翻出一些医疗用品,准备帮他包扎,虽用不了灵力,但作为辅助系职业者,这些医术常识她还是会的。
“那个…我帮你包扎下伤吧。”白玲轩有些害羞地开口说道。
“没事,小伤而已,不必在意。”枫秀被她这么一问,愣了一下,随即委拒了。这点小伤,他还真不在乎,虽然压制了血脉,但逆天魔龙族的自愈能力还是不容小觑,这些皮外伤几天就好了。
“不行!你的伤都流血了,不及时处理的话,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好歹要消个毒的!”白玲轩一脸认真地盯着他。
看着她坚定执着,带着几分不容质疑的神色,枫秀无奈地笑了笑。
倒也无妨,那便从了她吧。枫秀想着,侧过身去,脱下了战袍的上衣,露出了坚实的背脊。白玲轩将棉签浸入碘酒中润湿,在那道剑伤周围抹了一圈。她发现,虽然伤口不大,但却深入肌肤,最奇怪的是,这样深的伤却只残留了些许血丝,血已经止得差不多了。如此快的恢复速度,恐怕能与高阶治疗术的治愈速度相比了,他的实力,究竟有多强?白玲轩心生疑虑,却未表现出来。她轻轻擦去伤周围的血迹,换了根棉签,开始为伤口消毒。
暴露在空气中的剑痕经过碘酒的刺激,那种剧痛仿佛千针万刀刺入伤口。而枫秀却连动也没动一下,一声不吭地将伤口任由自铃轩处理。
“疼吗?”白玲轩有些担心地问,她极力将动作变得轻柔,以减轻他的痛苦。“没事,不疼。”枫秀淡然地答道。
白玲轩托起纱布,轻覆在他左肩的伤口处。她纤细温热的手无意间触到了他冰凉的肌肤,她心里一颤:那样深的伤口,怎可能一点也不疼呢……
她熟练地将纱带扎在一起,歪过头看着他问道:“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谢谢。”枫秀侧过身,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探手取到衣物披上。
窗外,日落西山,黄昏时分那橘红而温暖的光将屋里一切染上了同样的色彩。恍惚间,白玲轩发现枫秀的耳根略略有些红了。
是错觉吗?她想。看着他翻起的衣领,白玲轩下意识地帮他理了理.却无意间感受到他身上有些许发热。
不会发烧了吧?白玲轩有些担心,伸手挥向枫秀的额头。
他额际一片温热。体温正常啊……
枫秀面对她突然探来的手,没有下意识躲闪。但却有些无措地感受着她白皙的手传来的温度,看着她认真而担忧的眼神,他的心竟有些不同寻常地乱了,血液好似也滚烫起来,蔓延着从未有过的感情。
那一刻,两颗炽热的心离得很近……
白玲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触电般迅速收回了手,背过身去。
屋内很安静,白玲轩仿佛能听见心脏撞击胸腔的“咚咚”声。
一种两人或许都有些觉察的情绪悄然化为一缕红线,将他和她缘分交织在了一起。此物是福是祸,两人都不曾在意过。真情,唯心之所向。
黄昏落日贩卖着橘江的浪漫,温暖余晖点染了世间所有美好。
看那晚霞漫天,天边的火烧云悠闲地飘着。红色、橘色、黄色交织着的天空时而惊几只结伴而行的飞鸟。草地上的花香也肆意弥漫在空气中,许多种清香混杂着.酝酿着,仿佛要用芳香抓任四月的尾巴。
距离他们第一次相遇已过了两月有余,再次缓行在绿野平厚软润的土地上,山依旧,人依旧,但时光逝若水流。
两人缓行至当初的芳丘,并肩坐在满地的鲜花上,他们不约而同地仰头向远眺望。落日为天边的浮云镶上了一圈柔和的光,那片片流云慢慢红晕,似烟,似火。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地望着远方的地平线。说是赏景,但枫秀的注意力压根不在这上面,魔族对“美”这种感觉是不敏感的,他只是觉得,白玲轩会喜欢这里,便带她来了。
他暗暗地用余光观察着白玲轩的一举一动。黄昏余日晖落在她身上,白色的长袍也被落日映上了颜色,并不太明媚的光芒下,她的轮廓变得模糊而不真切,这样的朦胧却更衬托出她绝美的容颜。她这样温柔的美,让枫秀心中时时泛起涟漪。
落日渐没入地平线中,天色将暗;白玲轩看着光芒点点消逝,北辰稀疏的星星渐渐浮现,她不禁想起儿时,父母也是在每个黄昏牵着她的手,给她讲着人类驱魔的故事;长大后,她时常与队友坐在篝火旁,欣赏着九天银河……
可现在,她又有谁傍身侧?而未来,她又能与谁并肩?
她蜷起身子,将手枕在颚下。突如其来的迷茫让她有些无助,这是她却不得不想起风凌,他一身黑袍,稳重自若,强大且温柔,她怎可能没有一丝好感。她想和他一样厉害,想和他并肩作战,但她总觉得她与他之间有一层隔阂,是实力的差距还是其他什么,她说不清。
枫秀觉察到她迷离的眼神,但他当然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他轻声唤道:“玲轩?”
白玲轩思绪皆断,猛然回过头。她看见他的眼眸,那是担忧和关切。
“怎么了?”
白玲轩仍是缄默,她眼前的一切仿佛与前天之景重叠。
血红法阵下,他手执银剑,气势浩然;山冥深渊里,他剑若流光,动若惊雷——
“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风凌,你觉得习剑术有什么意义?”白玲轩忽然问道。
“意义……就是把剑术修炼到巅峰,把人与剑融合到极致,让自己变强。"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发问,枫秀也未多想,直白地应答道。作为魔神皇,他自小生存在那个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族群,“最强”一词一直都是他追求的目标。
“那,若你成为世间最强后呢?你会做什么?”她追问道。
枫秀沉默了一会儿,仰视着苍穹,缓缓说道,“这…追求更强吧。”
“一人为尊,独断万古,不会孤独吗?”她又问。
一阵良久的沉默——
“嗯…那你呢?你觉得执剑是为了什么?”枫秀看着垂眸不言的她,转而问道。
白玲轩深吸一口气,脑海又浮现出得知父母身亡的那天,又想到队友遍体鳞伤却执意挡在她身前的情景,她眼神一沉,开道:
“为了守护,守护身边重要的人。”
枫秀看着她棕色的眼瞳,其中骤然迸发出坚定的光。守护吗……他其实体会不了这种执念。挣扎地活在风雨中,他早已独自磨炼出强壮的羽翼。几乎从未见过的母亲,一心为政的父亲,自出生起就被赋予继承皇位的使命的他。他在懵懂无知的年纪就肩负了如此重任,数年以来,他不敢停,也不能停,他只能选择变强,成为那一方黑暗的主宰。
一路走来,独自一人,谈何守护?
“那,你为何有这种想法?”枫秀问。他才发现,方才面对白玲轩的问题,他居然答不上来。
迎上他真挚的眼神,白玲轩渐渐打开了尘封于心的那段记忆:“我的先天内灵力有89点,父母觉得我一个女孩子更适合牧师,便将我送去牧师圣殿学习。我在开学友谊赛中展现了惊人天赋,因此也被牧师圣堂堂主收为弟子。一学期结束,我回到家中,父母便辞别去了震南关前线,可他们这一去,就再未回来。
我当时很后悔,要是我和他们一起去,即使改变不了什么,但起码还能见他们最后一面。后来,我加入了猎魔团,团内的大家都对我很好,和他们在一起执行任务,我很开心,也很温暖,可最后,他们也被魔族所杀……
我痛恨魔族,它们降临圣魔大陆的六千余年来,无时无刻不带给人类深重的灾难,为了驱逐它们,无数同胞战死沙场,人类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从小便立志,要为人类驱魔,直至流尽一滴血!
但,我也恨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天赋不在近战系上,每一次我都只能在他人身后辅助,遇到危险,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每一次,都是别人在身前保护我,我却只能站在远处,只能看着等人,朋友离我而去……”
讲到这儿,她早已哽咽,自责的深潭里,她无法自拔,越陷越深……
而她终是告诉了枫秀她的秘密,这许多年积压在她心上的压抑如潮水般淹没了她。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枫秀心里也是如刀绞般难受:一是因为她的痛苦同样扩散到了他心中;二是因为,他能极其清楚地感受到白玲轩对魔族的痛恨,这也意味着,他永远不可能对白玲轩坦白身份。说了,可能会失去她;不说,无疑是在欺骗她。
如果,我不是魔,该多好……枫秀第一次动摇了他对自己身份的骄傲。
天色已暗,星辰浮现,那每一颗星星都是那么渺小,它们的光也是那样微弱,甚至连它们身边的黑暗都驱不散,照不亮。月辉洒下一片寂凉的清幽,平原之上,白雾渐起。
黑夜,弥漫恐惧;月色,寒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