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守

镜心进入养心殿是戌时三刻。

走近时，便看见内务府总管和御药房的主管跪在殿门前的石阶上。进忠站在门外，领着她缓缓步入殿内。镜心跪在次间书房的御案前，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的气息，从她的鼻尖轻轻拂过。李玉则在一旁忙碌地整理着皇帝已经批阅完毕的奏折。

弘历淑嫔不喝药有多久了？饮食如何？

镜心回道

镜心今日药不对娘娘才没有喝，平日里娘娘都是按时服药。每日能进一碗粥。

弘历进的如何？

镜心奴婢们每日劝着，娘娘为让我们安心每餐也只用小半碗。一日下来大约能进一碗。

皇帝这才抬眼看她。

弘历镜心朕派你去淑嫔身边有监视之意但更多的视为照料，从前你做的很好。淑嫔意志低迷，为何不来报与朕？

镜心娘娘执意不肯，她说皇上对她已起了猜忌之心，不愿再让皇上为了自己而忧虑。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只愿皇上能够平安喜乐，万岁安康！

皇帝微微一顿，眼中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缓缓抬起手示意她起身。

镜心行李谢恩，依言站起身。

弘历你家娘娘真这么说。

镜心奴婢不敢撒谎。

皇帝停了批折子的手，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对着镜心道

弘历不管你们娘娘说没说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朕就信，从前是怎么伺候的以后还如从前一样。你们做的那些事，朕不严惩你们，不是不知道。只是看在你们娘娘的面子上，放了你们这一次。

弘历镜心你可以有二主，但不能不忠。你们娘娘性子直傲，没事多劝她放宽心。记住她好，你们才能活。

镜心屈膝道

镜心奴婢明白了。

皇帝点点头

弘历回去吧，好好伺候。

镜心从养心殿退出，手心微湿，心中五味杂陈。皇上的心思，她始终捉摸不透。起初，皇上让她到娘娘身边，只是让她每月汇报一次情况，后来却逐渐变成了只有皇上问起时，她才需作答。上一次，皇上让她暗中调查娘娘身边不干净的东西，还没有查出个所以然。仪妃与娴妃接连出事，此事便被搁置了。

随后便是这次，皇上未必不知她说的是谎话，但从他那微妙的反应来看，显然心中依旧牵挂着娘娘。若娘娘欲在这深宫中安稳度日，不管娘娘愿或不愿，皇上的眷顾实为不可或缺之物。

第二日皇帝去了一趟天牢，佟佳明昭即使身陷囹圄却依旧能看得出偏偏风度。

佟佳.明昭罪臣叩见皇上。

皇上站在牢房立刻有人为他端来了椅子布上了茶具。

弘历起来吧！你可知你因何而下狱？

明昭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茶香轻柔地拂过他的鼻尖。自从皇帝派遣婉妹来到这阴暗潮湿的地牢见他，他便已心如明镜——皇帝之所以借故将他囚禁于此，恐怕不仅仅是因为那表面的理由。婉妹在宫中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而皇上或许已经知晓了过去的种种。明昭心中五味杂陈，低头向皇帝说道：

佟佳.明昭皇上臣死不足惜，淑贵妃无辜。

皇上转动着手上的扳指，阴着脸说道：

弘历你当然死不足惜，她对朕不忠，朕怎能饶过她？

明昭一听，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震，脑海中瞬间涌起了无数思绪，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

佟佳.明昭皇上，淑贵妃与臣毫无暧昧之事， 不过是幼年有几分情谊，那又怎可当真？

皇帝见他反应冷笑一声扔下一串菩提串， 听不出神色。

弘历君子行曰，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佟佳大人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弘历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大臣。贴身之物倒是一模一样，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明朝斜眼一看见是自己的手串，皇上这个反应他倒是松了一口气，想来皇上对婉妹还是有情的。

佟佳.明昭是罪臣误了贵妃，娘娘册封为侧福晋，众人都送去了贺礼，罪臣当时身无长物，听说娘娘好佛法， 便去求了一串菩提串，便当做贺礼送与娘娘。

皇帝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疑问与不屑。

弘历哦，普通的贺礼，日日带着时时宝贝，朕是不信的。若不惩处你二人朕的颜面何在？

明昭听完，缓缓直起腰身，目光直视着皇帝，眼中泛起一片冷然之色。

佟佳.明昭这便是皇上的真心话吗？自从娘娘入宫，罪臣与她从未有过瓜葛。皇上，您真正在意的是娘娘吗？您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尊严与颜面。为了维护这份所谓的尊严，您的内心早已摇摆不定，那些怀疑与猜忌，不过都是无中生有的幻象。然而，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您竟不惜伤害了娘娘。娘娘昔日在家时，犹如天上的明月，众人皆将她捧在手心，享受着无尽的自由与快乐。如今，那轮明月已蒙上了尘埃，罪臣再也看不见她的光芒，眼前所见的，只有满目的疮痍与荒凉。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一掌拍在酸枝木圈椅的扶手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声响。

弘历住口，竟敢对朕如此无礼！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你，你信不信朕现在便将你千刀万剐？

明昭面无惧色，神色坦然地弯腰拾起地上的菩提串，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后，缓缓戴在了手腕上道。

佟佳.明昭信，罪臣当然信，皇上九五之尊，想要谁的命，谁又敢说一个“ 不”字，如果要了罪臣的命，能解陛下的心头之恨，维护陛下的尊严与颜面，罪臣甘愿受死。

皇帝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迈开步子走了三步后停了下来。他转过身，那九五至尊的威严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仿佛整个地方都被他的气势所笼罩。

弘历哈哈

弘历佟佳明昭，你想一命换一命，想做凛然赴死的大英雄，朕偏不成全你。你与她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再无可能。朕不杀你，你是个栋梁之才，只是京城再也容不下你，去愉州吧，那里还缺个县令。

明昭待皇帝离去后，缓缓起身，目光投向了那方高悬的窗棂。夜幕低垂，不见月华，只余一片沉寂的黑暗。今夜之后，皇帝定不会再对他们二人存有猜疑，而他亦因此获得了一丝安宁。这或许是他能给予她的最后一份庇护。想到此，心中不禁涌起一阵苦涩。此番离别，恐成永诀，今后便是各奔东西，唯愿她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