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罪你……唉,罢了,方才可是打疼你了?
楚晚宁哪里是疼方才那一巴掌,他是疼自幼敬重的师尊,竟会说出与自己心中高大形象截然不符的一番论调。
楚晚宁缓缓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开口。
楚晚宁(幼时)不知度人,何以度己。
怀罪僵住了,身形犹如佛龛里饱受供奉而一动不动的泥塑木雕。
楚晚宁嗓音微有嘶哑。
楚晚宁(幼时)凡世疾苦就在眼前,恕弟子愚钝,不知师尊何以终日高坐,闭目升天。
他说完,缓慢起身。
月光下,他去时的衣冠早已不再洁白,有污泥也有血迹。
但却那样挺拔庄重,气华神流。
楚晚宁(幼时)这仙,不修也罢。
怀罪惊怒滔天,脑目昏沉,他厉声道。
怀罪逆徒,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楚晚宁(幼时)我只想按你从小教我的去做。
楚晚宁亦是剑拔弩张,但张弛之间,他微微颤抖着,眼里满是悲凉。
楚晚宁(幼时)是你教我的,难道你的道义只在纸上?!难道百万灾民无家可归,日夜都有孤儿死去,我该做的不是出山扶道,而是伴着青灯古佛,修禅宗吗?!
怀罪喝吼,目眦尽裂。
怀罪“你得道飞升之后,自可行诸多善事!”
楚晚宁瞪着他,像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似的瞪着他。
他胸膛起伏着,掌捏成拳,眼中江流潮涌,墨燃原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掠地而起如蛟龙破水掀起狂澜巨浪扼住怀罪的咽喉让其知愚知罪。
可是楚晚宁颤抖了一会儿,终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最后眼尾薄红,沙哑地说。
楚晚宁(幼时)师尊,我修真,不是为了逍遥自在、超脱红尘。难道修真就只能是为了成仙吗?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要。我宁愿半途而废,我宁愿一无所成,我宁愿留在人间。
楚晚宁(幼时)倾我所有,力竭而死。
怀罪……
楚晚宁(幼时)师尊飞升吧,等我渡完所有我能渡的人,我就来随你。
怀罪楚晚宁!!
纵是在屏幕中,众人都能感受到怀罪当时滔天的怒意,心中隐秘的栗然,还有刻骨的失望。
这一尊木雕泥塑,缘何敢对赐命之人横眉冷对,“它”,又算得了什么?!
怀罪双目赤红,眼底里隐透血光。
他不甘,他恼羞成怒,他心中苦恨与秘密该与谁说?
他无处发泄。
最后他喊住即将迈出院门的楚晚宁,嗓音冰寒到极致。
怀罪逆徒,你给我站住。
这一声站住, 犹如末日晚钟。
楚晚宁拧着漆黑的剑眉, 神情刚毅不屈, 坦然迎向怀罪的目光。
少年楚晚宁从来信任怀罪, 信任这个将他当做祭品养大的师尊,信任他的养父兼恩人。所以哪怕失望之极,他也没有从怀罪那赤裸的眼神中,看出夺命的杀机来。
楚晚宁没有走, 他身如松柏, 一步步朝着怀罪走去,最终站定,高马尾在他身后被风吹得纷乱, 染血染泥的衣袍也被风吹得纷乱。
怀罪嘴唇启合,碾碎字句
怀罪你要出寺下山,可以。
楚晚宁(幼时)师尊?
楚晚宁的凤目微微睁大, 他不谙人心险恶,只把刽子手举起的刀, 当作窗边的一轮皎皎明月,有一瞬,他甚至是感激而欣喜的。
他以为怀罪终于明白了他。
但是屠刀幽寒,杀心已表,怀罪道。
怀罪你今晚走出这个院门,就再不是无悲寺之人。你我十四年师徒情谊,就此,一刀两断。
楚晚宁(幼时)……
那凤目仍是睁大的,只不过里面的内容从喜,慢慢换做了错愕与悲寒。
楚晚宁大概不曾料想到怀罪会坚决至此,木僵地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动了动嘴唇。
嘴唇动了,却讲不出完整的话语来。
怀罪盯着他,这是他押下的最重赌注,晚宁重情,这十四年来只有他们二人为伴,若是断了这师徒情谊,便是拿刀割了他的心,他应当不会——
楚晚宁跪了下来。
怀罪……
怀罪凝怔了。
他依旧麻木地想着,不会的,他怎会决绝如此,一意孤行。
楚晚宁跪而长磕。
一叩,二叩,直至九叩。
他再抬起脸,眼中清明,没有水汽,但脸颊却是湿润的。
楚晚宁(幼时)弟子楚晚宁,拜谢师尊养教之恩。从此……
他喉结攒动,从此怎样?他不知道,他说不下去了。
或许是风急天冷,怀罪的身子在风里微微摆动,他的袈裟被吹得纷乱,狂风灌满了衣袖,他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嘴唇亦没了血色,他盯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人。
那段……
木头!木头!!
他雕琢绘刻,歃血予生,他悉心教诲,殚精竭虑。
他做了那么多等了十四年为的是将这段木头送去鬼界成为承载楚澜魂灵的躯壳不是为了今日看它在这里侃侃而谈忧国忧民它算什么?
——一段废料!
劈柴!
胸中的火直腾腾地烧进眼里,毁天灭地,冲动至极。
这样的怀罪太危险了,但楚晚宁还是那样固执,那样倔强和顺地跪在原处,倔强是因为心中有道,和顺是因为心中有愧。
楚晚宁眼中映着怀罪愈发狰狞的脸,胸中揣着他一腔难平的热血。
他浑身上下都是为别人而生的,这个劈柴,木头,没有魂灵的东西。
他跪在地上,唯独没有想过的,是他自己。
“当啷”一声响,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青砖地面躺着一柄弯刀,那是怀罪的配刃。
月色之下,屠夫眼里有着汩汩不尽的血光,他又踢了一脚刀子,把那弯刀径直踢到了楚晚宁膝边。
一只修长匀称的手伸过来,握住了那把刀。
楚晚宁这个时候眼神竟是平静的,最初的惊愕已经消失了,莫大的痛楚竟也在怀罪向他抛落这柄弯刀的时候,逐渐平息。
他显得很释然。
楚晚宁(幼时)师尊若要我性命,我还就是了。
楚晚宁道。
楚晚宁(幼时)活十四年,和活一百四十年,如果都只坐于这一方天地中,实则并无区别。
怀罪的眼神忽然变得一点都不像那个超然世外的高僧。
怀罪楚晚宁。
怀罪森森道。
怀罪你要与我就此了断,我不做挽留。这十四年来吃穿用度,皆不计较。但你要把你所习的东西,归还于我。
楚晚宁(幼时)……
怀罪眯起了眼睛。
怀罪我要拿走你的灵核。
灵核是修道之人最精粹的凝晶,换作神木,也是一样的,只要有了灵核,重塑一个楚晚宁或许也可以。
这一次定然不能再教他道义苍生,不能再令他学仁心善道。
他要楚晚宁的灵核。
活人的心。
楚晚宁看了他一会儿,禅院里的光影掠动,大雄宝殿有做晚课的僧人,颂宏之声悠远传来,犹如檀香佛烟。
怀罪的声音忽又响起,但这一次,他只说了两句话,这两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毕生的勇气与力气。
他的嗓音似在瞬间,苍老了百岁。
“他跪在地上,看着我,我忽然觉得,佛陀在饶恕伤及他的凡人时,是否,就是那样的眼神。”
“他在怜悯他的刽子手,刀下的生灵,在怜悯沾血的屠夫。”
刀光闪过。
热血喷涌,骨肉离分。
楚晚宁强忍痛楚,以术法不让自己在瞬间痛的晕迷。
楚晚宁把刀子,一寸一寸地戳进胸腔,血,到处是热血。
滚烫的,奔流的,炽热的。
怎会不是活人。
肉,撕开的是肉。
鲜红的,腥甜的,破碎的。
怎么会不是活人?!怎么会!!!
怀罪木僵地站在原处,他的神色依旧定格在最后那一刻,显得面目狰狞而残忍,可是他眼睛的光却闪烁着,颤抖着,战栗着,茫然着……
他所希望的,真的是这样吗?
楚晚宁灵力渐渐不足......
在楚晚宁和怀罪都没有注意的时候。
一个金色的东西忽的闪过,又熄灭了。
一个雕刻的十分精致小人掉落。
沾染上了楚晚宁的鲜血。
小人金光闪动着,最终归为平静。
画面黑屏。
苏婉卿......这是怀罪大师留下的回忆卷轴,我截取了一部分呈现在画面上。
苏婉卿当然,也不全是回忆卷轴中的,其中有我用一些手法截取的画面。
苏婉卿接下来的,便是苏小姐的......一些成长经历,我截取了苏小姐幼时的一点画面。
——————————————————————————————————————————————
作者嘿嘿嘿,没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