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微知著

“什么条件？”法明顿回答的意想不到的干脆。

     “条件嘛，”索菲亚上下打量着两人，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就是二位必须先和我一同前去观赏今天中午场的歌剧。我们或许可以在包厢里好好谈谈。”

    法明顿露出了“早就猜到会这样”的表情。“不胜荣幸，米尔德里德小姐。”她笑着俯身亲吻索菲亚的手背。

  “莎仑.瓦格涅的《夜莺之死》？”

     “好吧，你猜对了。”索菲亚愉快的说。“你表现得比我想象的要平淡啊，法明顿？我还记得你以前很喜欢歌剧呢。”

    “啊，自从我去了佩黎塔斯之后就只看音乐剧了。不过嘛，既然是瓦格涅的作品，我会心怀感激的欣赏的。——如果是你出钱的话。”

  “那是自然，联邦可没有让客人破费的习惯。”索菲亚将手提包的搭扣弄出一阵响声。

    他们来到帕瑞林的街道上，萨拉萨尔环视了一下四周，感觉这里冷清的让他有些不习惯。

  “说起来，法兰德斯先生，您知道莎仑.瓦格涅吗？”索菲亚突然开口。“他是赫特莫德联邦历史上最出色的剧作家，赫特莫德的艺术名片！”她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眼神里充斥着和她娴静的外表格格不入的疯狂。

      “有所耳闻。”萨拉萨尔回答她。他有些担忧的问法明顿：“她真的没事吗？”

    “没关系的，赫特莫德人多多少少都对艺术有点痴狂，你习惯就好了。”法明顿毫不在意。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尖顶建筑，距离火车站不过几分钟路程。“中心歌剧院，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接待来宾的了！您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先生。不过呢，歌剧院在赫特莫德遍地都是，您很快就会知道了。”索菲亚看上去很愉快，她带着一脸兴奋的法明顿和茫然的萨拉萨尔走进高耸的建筑，和前台的工作人员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一个打扮考究的女人领着他们去了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里布置着成套的桌椅，还带有类似阳台的凸出部分，在那里可以看见剧院的全貌。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装潢好像没有多少变化。”法明顿感慨的抚摸着立柱上的纹路。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萨拉萨尔问她。

    “哦，在赫特莫德，歌剧可是上流社会的一大标志。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她经常带我到这里来......”

    萨拉萨尔的眼睛瞪大了。“无意冒犯。”他说。

    法明顿挥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重新把目光投向空旷的舞台。索菲亚轻捻着桌布的一角，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法兰德斯先生，您知道这座歌剧院的历史么？”她有些漫不经心的提问道。

    没等萨拉萨尔回答，索菲亚就自顾自的介绍起来。“外面的十八根承重柱，是为了纪念赫特莫德联邦建立前的十八位君主，那时候赫特莫德还是个帝国。据说过去的赫特莫德人为了讨好国王而创造出了歌剧，自那之后歌剧就成为了赫特莫德文化的一部分。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上面有浮雕图案。”

    法明顿把头探出去向下看了看。“我们或许来的早了点，”她说，“不过呢，这里是个谈正事的好地方。”

    索菲亚环视了一下四周，走到门边按响了用于呼叫服务人员的电铃。很快一个男人敲响了门，索菲亚和他小声交谈了几句，男人点点头便离开了，很快带来了盛有茶点的托盘。

    “唔，谈话时还是得要有点心才好呢。”索菲亚表现的很轻松，好像这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茶话会。她往嘴里塞了一块小方糕：“法明顿啊，联邦和格林多瓦帝国的关系一直很紧张，你是知道的。佩黎塔斯既然要反抗帝国，那我们就是盟友……支援盟友嘛，我是很乐意的。”

    “但是，”她停下手上的动作，那对孩童一般天真的眼睛变的细长而具有迷惑性。“我是否可以向佩黎塔斯索取一些回馈？”

    “你，不，你们需要什么？”法明顿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只要一个承诺——假如某一天联邦陷入困境，我希望佩黎塔斯能够出手相助。——你不尝尝这个小甜饼么？里面加了果酱和枫糖浆。”

    法明顿如释重负的笑了。“就这样？”

    “就这样。”

    “好吧，我会起草相关协议的。”

    索菲亚将坐着的椅子向前挪了挪。“看起来，你很信任我呢。”她的胳膊支在桌子上，露出倦怠的表情。

    “信任是合作的基础嘛。我可不是那种会轻易在这种公共场合和别人谈论'私事'的人。”法明顿盯着房间的一个角落。这里毕竟是歌剧院，因此房间里没有开灯，他们所在的房间一大半都笼罩在阴影里。“如果此时我们正在被人监听，事后您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我不需要那样做，亲爱的。我自有办法保证谈话的私密性。啊，看上去剧要开始了呢，我们现在最好保持安静哦？”索菲亚将座位往露台的方向移动了一下。萨拉萨尔看向舞台，身着黑色衣裙的女士伫立于聚光灯的中心，她的头上戴着金黄的羽冠，黄铜打造的羽毛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斑。

    管风琴手奏响乐曲，那位女士便随着乐声歌唱起来。她发声时，那羽冠似乎也随之震颤。这是一出经典的剧目，萨拉萨尔全神贯注的听了一会，听出这大概是关于后天意外失聪的女孩与她从小饲养的夜莺之间发生的故事。少女的表演者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她穿着洁白的纱裙，这使她脚上的红舞鞋格外显眼。

    索菲亚悄悄的凑近萨拉萨尔：“法兰德斯先生，您对艺术的反应平淡的出乎我的意料呢。是这场剧不符合您的品味么？”

    萨拉萨尔的心情很复杂，上流艺术带来的震撼与歌剧本身展现出的悲伤情感交织在一起，反倒让他难以作出反应。他回答：“不，我只是……我吃不准，抱歉。”

    索菲亚并没有纠结萨拉萨尔的胡言乱语，重新投入到表演中。这场表演持续了约有两个小时，当演出终于结束时，观众们纷纷起身鼓掌，并将花束抛向台上的演员。萨拉萨尔有些麻木的跟着起立，索菲亚倒是异常激动，用各种高级词汇表达着她对剧目的喜爱之情。

萨拉萨尔认为自己摸索到了与联邦人交流的技巧——只和他们谈论艺术，食品，以及不要把事情复杂化。

    离开歌剧院之后，索菲亚才从那种不能自已的状态中脱离出来。“那我先回议会去了，”她浅笑一下，用手指卷着发丝，“我需要先起草一份计划书，之后还要走一遍程序，搞定了我会联系你的。”

    她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随后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萨拉萨尔一头雾水：“……你们谈完了？”

    “是啊，谈完了。怎么了吗？”

    “既然这样，好像也不需要我在场……”

    “别着急嘛。我们需要你来把这笔钱变成”

    “可是，我们不是以个人名义来访的吗？现在联邦政府还不知道我们在赫特莫德……”

    “啧，无所谓啦，只要不让他们知道你提前来了就好了。”法明顿回答。

    事实证明，法明顿是对的。没过几天萨拉萨尔就在安排下“秘密访问”了赫特莫德，与联邦方面达成了协议，建立长久的相互合作关系。

    解决了这些事情之后，法明顿和萨拉萨尔先后回到了佩黎塔斯。预算办公室开始着手讨论该如何支配这笔外汇收入，并为萨拉萨尔增添了许多工作量。

    萨拉萨尔长叹了一口气，同时喝了一口办公桌上的咖啡。赫特莫德的援助暂时解决了问题，但完全依靠外汇显然是不可行的。在共和国面临下一次财政危机之前，他需要负起他应负的责任来。

赫特莫德的一切政治事务由议会进行管理，国库直接由上议院管理；格林多瓦帝国的经济由皇室参谋部的财务办公室掌握，共和国也沿用了类似的体系：国会负责货币的发行，财政部管理的出纳部门则负责其他相关事务，例如给一些项目拨款。

那天晚上，萨拉萨尔去了国会大厦。法明顿正在收拾东西，看见萨拉萨尔，她微微挑了挑眉：

    “我已经下班了，财政部长先生。”她有些阴阳怪气的说。“在这个时间找我，想必是有非要现在说不可的事吧？”

    萨拉萨尔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些想法。”他伸手比划着，“关于肖恩的那个国债法案……”

    法明顿饶有兴致的听着，萨拉萨尔递给她一份手写的文件。“你是有备而来的？好呢，要是那些国会议员都像你这样，我就轻松多了。”她用戏谑的语气说。

    萨拉萨尔耐心的看着她把那份文件从头到尾翻阅一遍。终于，法明顿放下了手上的东西，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国家银行啊……嗯，这很好，但是，为什么要来找我？”

    “宪法里提到了吧？'国会拥有货币的发行权'。”

    “所以，你想要国会把权力移交给国家银行么。”

    “我希望由政府执掌整个国家的财政大权。只有把财产集中起来，人民才会团结一致。”

    法明顿沉思着。“按照你的设想，国家银行负责管理税收，发行货币，还要负责贷款给地方政府……嗯，把财政权交给私人管理，民众会不会有意见？”

    “这不能叫做‘私人’……好吧，那你是怎么看的？”

    法明顿干脆利落的伸手捂住了萨拉萨尔的嘴。“我的看法……等到下一次内阁会议之后再说吧。建立国家银行，意味着我们要修改宪法，还需要总统签字通过才能生效。无论是帝国还是联邦，没有人进行过这样的尝试，我们还需要探讨它的可行性……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回家睡觉了。所以呢，请在工作时间带着你的银行法案来找我……”

    然后她就离开了，还特意关闭了办公室里的灯，留下萨拉萨尔站在原地发呆。法明顿确认萨拉萨尔没有跟在后面，随后拨通了克莱蒂的电话。

    “国务卿小姐，有兴趣出来喝杯茶吗？”

    民主党人们的会面地点选在街角一家普通的咖啡厅，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因此并没有人注意到两位大人物正在这家店里决定共和国的命运。

    “我会支持他的法案——不是全部，只是一部分。”在和克莱蒂谈起银行法案时，法明顿评价道，“我要对我的身份负责，为民主党争取一些应得的利益。”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我也会这么做的。从法兰德斯手里保留一些权力，等到共和党彻底站在我们对面的时候，我们仍能从他们的集权统治中脱身。”克莱蒂说。

    “集权统治吗？法兰德斯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过他的盟友可就不一定了。总之，对我们来说，他还远不足以构成威胁。”

    “不，亲爱的，他只是没有那个野心而已。这样的家伙才是最危险的，或许他本身不是一个威胁，但共和党的操纵完全可以把他变成威胁。”克莱蒂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领花。

    法明顿往红茶里倒了半茶匙的蜂蜜，心不在焉的搅动着杯中的液体：“共和党为什么要扩张¹？”

    “……如果你想嘲笑我的发音，你完全可以直说。”

    克莱蒂有些恼火的按住了她的手腕，她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法明顿眨了眨眼，说：“哦，抱歉，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观点很有启发性，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吧，我需要开发一下我的脑子。”

    她哼着歌走到门口，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对克莱蒂说：

    “对了。你喜欢歌剧么？”

“什么？”

（注：1：这里法明顿走神了，把克莱蒂所说的“操纵”（manipulation）幻听成了“增加”（multiplicat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