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和生

于是信一坐着风筝飞上天去。

天堂大门往南开，守门的天使问信一要通行的证件。可是上帝不应该欢迎每个人进入吗？信一问到。

两个高大的天使对视了一眼，他们都长了一头金色的长发和中性的眉眼。右边那个对信一说：天堂不欢迎罪人进入。

好吧，信一说，好人几时会变坏，坏人几时会做好事？祝你们永远不变咯。

在去往地狱之前，信一先从人间路过了。

人间正在发洪水，泛滥的河流主干道淹没了两边的良田。田鼠洛军抱着金黄的麦穗漂浮在河面上。

信一跟他一起磕着黄灿灿的谷粒，洛军叹气：多么好的稻谷啊，可惜遭潮之后，很快就不能吃了。

信一不太懂，他问为什么遭潮之后就不能吃了？

种子受潮，就会发芽。它之上就会诞生新的生命。如果金色变成青色，抽芽长出新叶。洛军讲，它就不是食物了呀。

水流慢慢到了平缓的地方，洛军和信一合力把稻谷穗拖到岸边。洛军的两颊里蓄满了食物，他们把泛青的谷子留在河边肥沃的土地，等到明年，这里又是新的一穗。

洛军跟信一道别，他要马不停蹄地去找新的食物了。

信一顺着大路走，地狱的入口被藏了起来。他搭上土车，坐在车斗里想，我该怎么去地狱呢？

自言自语被听到了，拉车的牛问他，为什么想要去地狱呢？

因为我的亲人在那里。信一讲，他很努力地描绘出那副样子，亲人的形象成型时，也带出他满满的思念。

那么，牛讲，等到了之后，去问问羊吧。它们是横眼睛的怪兽，是恶魔的原型，它们应该会有办法的。

咩，死亡会迎接你。羊这样讲。

信一没有回应。他想起来新生的秧苗和漫灌的洪水，死亡是像矿石一样冰冷的东西。

横生的瞳孔平铺直述最近的道路。我确实会下地狱的，信一想，但那至少要等到死后。

没有别的路途吗？信一问。就像气体指引风筝，就像星星标注航图。我该怎样去接近我的亲人，我该怎样去寻找他的灵魂？

羊咩咩叫着，它们咀嚼青草，翠绿着的磨碎在牙齿里流出汁液的味道。咩，它说，咩，它说。

它说，那么请沿着这条路行进吧，如果你能到达世界的边缘。十字街口有转入的门，天上的竖琴会帮你遇见轮回的爱人。

谢谢，信一说。他摸摸绵羊的毛，洁白像天堂门口的云。

午夜的街道少行人，天空的星星悄悄变成暗红色。街角有无处而起的风声，路边的植物却没有摇动。信一在十字路口停下来，他顺着气流的来处走，找自己的归途。

他找到的时候，已经沿着草地走出好远，路过了灌木丛，路过了没有路的林子。星星黯淡下去，月光变得炽盛。皎洁的月轮带上了血色，草原上有丛起的小丘，边缘返上来雾。

信一已经很累了。他看见在远远的雾气里，也有人在往这边走，那个人影很远地就冲他招手，他跑了起来。

两个人靠在一起，都先很仔细检查对方身上有没有新增的伤痕。

龙卷风和信一在小丘上坐下，月光下的草原不是翠绿。信一说，大佬，我真的还能再见到你啊。

龙卷风叹口气讲，我想，只是因为在这里。

为什么？信一问，他靠着龙卷风坐，眼睛也盯着龙卷风的手发呆。他说，我以为死亡是结束，我以为死亡是石头。为什么会有乘风的风筝，又为什么会有路边的风声。

除了生死之外还有什么呢？还有人们的惦念。龙卷风讲，在这个意象的世界里，灵魂来自于还记得，还思念我的人啊。

那么你也思念我吗？我也会因为你而存在吗？信一问。

是的，我也思念你。不，不会，你不因为我而存在。他们坐在地狱的边缘。在这同一片的天空底下，在这同一片的世界里，死掉的灵魂因过去而存在，活着的种子萌芽长出未来。

好残忍，龙卷风想，我的思念无法用来塑造你的存在。

他想，可是我已经塑造了你的存在。

这样想着，龙卷风微微笑起来，他说：“因为世界终归还是属于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