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驻地时夜已深了,潮声懒懒的。高天之上圆月照彻,洒落一地皎白清影。和着海风,卫庄悄无声息地在韩非房前停步,隔着一道木门,去捕捉他的呼吸。
……又低又轻,偶有断续急促,但不见压抑。这对韩非来说已是少有的好眠。
听着这呼吸声,一路上的尘土奔波都渐渐地消弭了,卫庄心里也平静下来。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转身抱着剑坐在韩非廊下,抬头望着天空。然而只是茫茫地望着,并没将什么东西真正看进眼里。
——这么不清不楚的,到底算是怎么着呢?
那天他和盖聂在外办事。正在归途,收到了端木蓉已经苏醒的消息。盖聂纵马狂奔,卫庄则刻意慢了一步。
因为人家是为了心里惦着的那滴泪、那句话、那个人。他要也跟着星夜疾驰,这什么章程?赶着去见朋友妻,还是急着去看流沙和墨家的合作之间横亘着的活着的仇恨?
所以他回去的时候是第二天的黄昏。
还没踏进据点,卫庄就闻到了药味。为了那位医仙,墨家驻地哪天不在熬药,这是闻惯了的。卫庄也就没放在心上,径直走进大门。
然后他就连怎么走路也忘了。若叫那个去邯郸进修的燕国人知道,一定将他引为知己。
他眼睛里只看见了一个人。那个阔别已久的人,那个觞饮春浓的人,那个一双眼总是微微含笑的人,那个他以为时间已经太远、画面与声音早就模糊不清,而如今再见,恍然发觉自己竟什么也没有忘记的人。
韩非转过头来,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然后他扶着廊柱站起来,对他微笑:
“卫庄兄,好久不见。”
他好像哑了,也好像没有。
天地好像倒旋了,也好像没有。
落日的余晖好像永远地凝固在了那一刻,也好像没有。
很少见的卫庄对于某件事的印象和事情的真相产生了十二分偏差。比如说那天韩非不是一个人在侍弄他的药罐,赤练就坐在旁边陪着他,兄妹俩相互依偎,没谁嫌对方的金饰扎脑袋,也没谁嫌别个的骨头硌人;
再比如韩非那件布衣其实质量不错,干净整洁,完全不破旧也不惨淡;又或者他心里的惊涛骇浪压根就没表达明白,旁人回忆,他当时在原地站着不动看了韩非一会儿,然后突然就目不斜视地经过,走了。
那个先是紧盯随后又漠不关心的神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韩非有累世的恩仇,但他卫庄大人心胸宽阔能跑马,肩膀好似双开门冰箱,大人有大量,卫哥算了算了。
据赤练讲述,她是在抄近路回驻地时从偶然路过的一处小村落里发现韩非的。一个山谷之中的小村庄,乍一看也不像能有什么龙盘虎踞的样子,居然外围的地形和山林构成了一个小小的迷阵。
这道阵法对此中高手而言不足为虑,但要挡住乱世的战火和搜刮的官吏已经足够。赤练好奇之下稍停了停,颇费了一番功夫,硬是潜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