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时隔十年，杜若给江汉打电话，杜若说:我好想你，我们在同一座城市，我们那么近，然而我不能想见你就见你。我快忘了上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了。

杜若说，我做梦梦见你了。

他叹息，一句安慰:他说那只是梦境而已。

她说，我不敢见你，因为我一见你高高瘦瘦微笑的样子，我就会忍不住想要拥抱你。

他说，你在我心中就像一根电线杆。

她问，什么意思？

他说，我平时不觉得，但有时走着走着就撞上了。

杜若想问痛吗？然而他没有问。

江汉是杜若大学时的恋人。

江汉读书早，16岁就上了大学。江汉学中文，杜若学英文。江汉长得又瘦又高，杜若长得又矮又胖，那是大家喜欢说他体型丰满。

杜若在遇见江汉之前早就闻其大名。江汉是中文系出了名的才子，年纪小，但写起文章来有模有样，用词老道，行文幽默犀利。

江汉的文章经常发布在校刊上。杜若特别喜欢看他的文章，偷偷的拿剪刀剪了下来，然后折叠好放进一个大信封里。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听音乐的时候，胡思乱想的时候，都会把信封里的文章拿出来看看。他在心里幻想过一万种他的样子，他有没有女朋友？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呢？

她将江汉的名字存在自己的心里，存了两年。

两年间，她隐约听宿舍里的小姐妹说，江汉是个贫困生，靠拿国家助学贷款上的学。她的心瞬间起了皱纹，像一根神经被人拉扯着疼。她也是贫困生，他明白贫困生在这个学校意味着什么。

只这一下，他感到自己与江汉的距离变得近了，从前觉得遥遥不可期待的情缘，如今仿佛近在咫尺，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够拉到。

她无数次幻想过校园里的某个角落有个跟她一样的男生在读书写作，可是她不知道他是哪儿。

杜若天天等那个名叫江汉的男生，可是她从未见过他，他等得心焦，决定不等了。

她赌气说，我都20岁了，大二都快结束了，竟然还没有男朋友，求你们帮忙介绍介绍啊。

姐妹们都当她思春，没人给他正儿八经的介绍对象。韩志却听进去了，韩志跟江汉是同班同学，他说，我把我们班最小的一个男生介绍给你怎么样？

杜若说，好啊，姐姐，我现在空虚寂寞冷，来者不拒，已经不记大小了，老少通吃。

韩志听了这句话之后，很久不见动静，所有人以为他忘了，不过是随口一说。

有一天，杜若在图书馆看书，韩志带着他的女朋友孙彤过来，他们的身后跟了个瘦高个儿的男生，这个人莫非就是韩志要介绍给杜若的？他们惊鸿一嘟后悄然离开。

之后杜若再见过那个男生。那是炎热的夏季，每一天走在校园里，都能感到烈日的温度，像要烤干身体里的每一滴水。大家忙着复习，每个人都想争抢图书馆带空调的自习室。

杜若说，这时候才感觉到男朋友的重要，他自然不用去占位。

后来韩智带着江汉一起早早起来去排队。孙彤跟她说，男朋友的主要作用是体现在打水、站坐等体力活上。

杜若跟江汉恋爱了。

他将自己收藏的他的文章拿出来，他发出惊叹的的一声“哇”他说，你这样迷恋我，简直像卓文君迷念司马相如的琴声一样。不用看见对方的人，就因为那个人的作品就喜欢上人家，你真的好不靠谱。

说归说，杜若还是很开心，在他20岁的时候，遇上了18岁的江汉。那时刚好是大二的夏天，他们的热力也像烈火一样迅速的燃烧起来。

江汉说，杜若，你知道初吻是什么滋味的吗？杜若羞涩的冲他摇了摇头，江他一把抱住她。轻轻吻上那单薄软糯的唇。然后他说，这就是初吻的味道。

后来整个暑假，江汉想念杜若的时候，就紧紧的抿着自己的嘴唇。回忆涌上心头。再到心尖。

她说我想去见你，可惜我没有钱。江汉说，我也没有钱。他说自己读高中的时候，为了给奶奶省下三块钱的路费。他从县城一路走回了家，走了几十里路，杜若在他怀里哭了起来。他流着泪吻住了她。江汉说，我们就是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吧。

江汉出生的时候就有了些毛病，一到冬天就会开始咳嗽。

杜若找孙彤借了电锅，然后每天到学校的超市买一个梨子，梨子太贵，一个要一两块钱。他常常不吃中饭，但是他从未告诉过他，每次他挑选梨子的时候，花费的时间都特别多。他左看右看，仿佛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再看看又觉得这个不好，那个也不好。在一番权衡利弊过后，他终于选了一个自认为卖相很好的梨子。

姐妹们总嘲笑她，选男朋友都没有这样费心尽力。他将梨子仔细洗干净，然后用刀慢慢的削皮。他削的极慢，因为他平时很少吃水果，更别提给水果削皮了，他怕削快了，把肉也笑掉了。一切准备停当，然后将梨子与冰糖放在一起，慢慢的煮，慢慢的熬，一个特别大的梨子，最后只剩下碗里的几大块，还有被杜若吃进肚子里的一点梨核。他总是抱怨梨核太大了。

寒假来了，江汉不知为何总爱跟她吵架，他越来越不愿意跟她见面，他说假期里见到父母那样辛苦劳作，只换的那一点钱，而我竟然不好好读书，他在自责。这件事本来跟杜若没有什么关系，然而他还是冷落了她。

杜若明显的感觉到他在一步步抽离自己的世界。

那一天，他给他做了最后一次冰糖雪梨汤。大约是想着江汉态度骤变的缘故，他竟然忘了放冰糖，就这样将一碗白水煮梨端到了江汉的面前，江汉还像从前一样端起来，将那碗泥汤喝的一干二净。

许多年后，当江汉再次见到杜若时，江汉跟她提起这件事情。而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说，你看，什么叫一份美好的感情，什么叫一份美好的回忆？

一份好的爱情，就是你不记得你为对方付出了什么，却记得对方为你付出了什么，一份坏的感情，就是你不记得对方为你付出了什么，却记得你为对方付出了什么。

江汉在孝道和爱情之间选择了前者，杜若一瞬间成为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哭着求他别走，他还是像个逃兵一样走了。

他站在初春的校园里，茫然的想起马上他要过生日了呢。他竟然还没有陪他一起过过生日。他曾经幻想过他们。怎样组建了一个家庭，他要给他生几个可爱的孩子，然而，跟他一起过的余生却只是尔尔。

江汉走后，杜若开始无休止的做梦，各式各样的梦，他一度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他晚上不敢睡觉，因为一睡觉，江汉就会出现在他的梦里，用各种奇怪的语言惊醒他。有一次，他哭着喊江汉的名字做了起来，然后一个人埋在被窝里抽泣了一夜。

第二天她没有去上学。

第三天她也没有去上学。

许久，她都没有去上学。她恍恍惚惚像失重的一个人一样轻飘飘的。

她不吃不喝。许多朋友劝他全然无效。

她暴瘦，她满意的笑着。他说，从前江汉觉得我胖，看我现在苗条了吧。她还是整夜整夜睡不好觉。闺蜜鼓励她去学校找心理老师咨询咨询，她去了，闺蜜陪着她一起去的。

后来她睡的稍微好了点，闺蜜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梦见江汉。

十年后，他给江汉打电话说，我昨晚梦见你了。

江汉说梦见我什么了？他说梦见你说爱我。

江汉不说话，然后说，我们见个面吧。

她说好。

让他站在初秋的画面里，迎着风冲他微笑，她冲过去，想张开怀抱一抱他，然而她没有勇气，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说，别来无恙。

他们一起吃了顿晚饭，然后一起逛了逛。

临分手的时候，江汉说，你不是说你一见我就想抱抱我吗？杜若抿着嘴，低头不语，将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将她抱了个满怀。杜若在他怀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说，你别哭呀，我的衬衣好贵呢，你要是弄脏了，你说我要你赔好，还是不要你赔好？

杜若握起拳头，轻轻打在他的背后，她说，你怎么还是这样啊？

那晚，杜若又做了个梦，她梦见十年前的冬天，一场大雪过后，他们手牵着手在夜晚的校园里。杜若生气的说她太丰满，于是一个人气鼓鼓的往前走。江汉追了上来。一把抱住她。

她举起双手，拼命的砸向他的肩头，然后喊着，江汉，你快放我下来，路上三三两两的同学朝他们望了过来。

江汉说，我不放，除非你不生气了。杜若只好一口答应，她说，好了，我不生气了。快放我下来吧。他说我不信。他抱着杜若走了好久好久，然后在寂静的雪夜里高呼一声，我爱杜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