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临熙依旧炙热。
暮夏将残,落叶早就落了一地,铺了满路。
那是残夏的雪。
夏晴绀想。
临熙中学门口早就挂满了一条条的横幅,上面布满了各种校内学生考上的大学,就像是专门为了耀武扬威而挂出来的一样。
明明自己好像才刚刚见到过这样的场面,却在今天措不及防地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学姐”。
校道两旁挂满了欢迎新生的横幅,礼堂里又再次挤满了噪声。
闪光灯纷纷扬扬地蒙蔽了人们的双眼,一切都在眼前晃悠起来。
“实在抱歉,夏同学。”后勤部主任身着着西装套裙,长发高高挽起,“今年的新生人数已经大大的超乎了我们的想象,再加上你来的实在比较晚,礼堂貌似无法容纳下所有学生…只能委屈你坐过道了…”
“不,没关系的。”夏睛绀声音有点颤抖。
那个争强好胜的小女孩哪去了?
礼堂座位的阶梯也同样被挤得水泄不通,无数老师,学生交杂着,如同游鱼一般,从座位之间游曳着,喘气着。
目光掠过纷杂的人群,夏晴绀才发现,在她身旁的阶梯上,还坐着另外一位少女。
少女的头低着,埋在双臂之间,似乎是不愿见到什么东西。
她也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衬衫,天蓝色的校服裙摆因为挤压而变得乱七八糟,头发在暗寂的过道里呈浅茶色。
身后的台阶也传来窃窃私语,声音一级又一级的翻越过台阶,传进夏晴绀耳中。
“天啊!现在是什么世道啊?年级第一也要坐过道了吗?”
“可能就是不听劝乱选的后果吧?!她旁边竟然还是许夕岚!”
“许…夕岚“?”夏睛绀望向身边低着头的少女。
是她?
那个传说眼睛可以看穿一切的“色狼”“怪胎”许夕岚?
虽然对这一切有所耳闻,但平时与同学交流甚少的夏晴绀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那个传说中的“怪胎”。
倏然间,“怪胎”一下子抬起了头,灯光也恰好暗了下来。
她的侧脸轮廓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但仍隐约能窥见他并角旁的碎发。
在她抬起头的那一刻,夏晴绀看见,她的眼中,流动着在他人眼中不曾见过的貌态。
是光彩,满的像是要淌出来一般。
第一幕:
办公室里放着冷色调,油墨味似乎将整个空间塞满。
面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张纸,表情烦闷。
“夏晴绀,你真的打算走艺考这条路吗?”他弹着手中的纸,纸不禁发出“哒哒”的呻吟,“真的不懂你们现在是什么思想?年级第二去吹长笛也就罢了…唉,就连年级第一也…”
还好今年的临中取消了按艺考生和非艺考生分班的制度,才没有让她被各路老师骂的狗血淋头。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成绩不好的人才会去艺考你去凑什么热闹?”
“别怪我不提醒你…”
一切如梦魇一般环绕在夏晴绀身边。
已无法挽留。
这一天似乎过得很快,像是猜准了人们会如此感慨一般。
放学后,街上也同样挤满了穿着临中校服的学生以及在校门口摩拳擦掌的家长们。
白色校服的人群也照样紊乱不堪的像几个岔道口涌去。
突然,她感觉有人轻轻的拍了下自己的肩膀。
只见一个穿着与周围人无异的临中校服,肩上背着长笛袋少年站在他身后,影子在地上被拉得老长,发丝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甚至还有了些言情小说男主的感觉。
“不错,今天走的还挺早,不留下和可爱的高一学妹们打打交道吗?”夏晴绀笑着打趣他。
“难得有一天不用上晚自习,还呆在学校里?”少年一本正经地回答她。
“之前也没听说过你会走特长啊?”
“你没事吧?我吹了那么多年还要报废吗?”
“……”
忽然,远处传来另一个少年大呼小叫的高喊:“喂**岱!别撩妹了!以后不多的是时间撩……哎呀呀干嘛打我!这些明明都是真话嘛……”
“我先走了,去打死那家伙。”少年笑着与她告别。
那个背着长笛袋的少年,就是**岱。
是极具物理天赋的年级第二,但在高二分科中出人意料地选择了艺考。
或许选择艺考这条路,只不过是他为自己人生谱写的乐曲前奏中的最后一个音符罢了。
而第一乐章,应该也马上就要奏响了吧?
夏晴绀想。
“可我的人生好像被我抹得一塌糊涂呢”
明明只是想随心所欲的去创作,却被世人用标准去定义和讨论。
就连梦,也开始有标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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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晴绀,麻烦你帮忙把这些石膏像搬到美术室。”物理老师理直气壮地向众人发布着号施令。
空心的石膏像抬起来并不重。
明明小时候也在画室里也抬过类似的,却沉的像座山。
这么多年,石膏像的重量应该没变。
变的,是她的心。
美术室里空荡荡的,因为刚开学的缘故,里面还很杂乱,到处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美术用品。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酸涩气味,地上还有炭笔拖拉出的一道长痕迹。
夏晴绀把石膏像放在一个角落,刚想转身离开,却感觉肩膀又被人拍了拍。
“?我刚进来的时候没看见有人啊?”
“难道是学校传说中的‘寄存在美术室里的妖灵’?”
“不是真的那么悬吧?”
她已经根根汗毛倒立,脑子里早就闪过了无数种驱鬼的方法。
“那个……很抱歉,请问你现在能帮我找一下……浅蟹灰吗?”
还没等夏晴绀反应过来,一个轻灵的少女声音已经在她耳畔响起,随之垂下的,还有几缕浅茶色的长发。
许…许夕岚!?
虽然没怎么见过,但她那浅茶色的长发,夏晴绀还是记得的。
夏晴绀回头一看,只见许夕岚还是和开学典礼那天无异的装扮,只不过她今天将腰杆挺得更直了,那双奕奕的双眼也在日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那好颜料在哪?”夏晴绀有些语无伦次的回答道。
许夕岚没有说话,只是回头指了指她身后的那堆分装颜料,纤长的手指上还贴着写了“浅蟹灰”三字的标签。
找浅蟹灰这种颜料盒标配色,对于接触美术多年的夏晴绀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快速地从那堆颜料分装中拔出浅蟹灰,并帮许夕岚贴上了标签。
“是这样吧?”夏晴绀问。
“……我不知道。”许夕岚双眼迷茫地看着地上的那一堆颜料,出乎意料地回答道。
“……你不也是学美术的吗?”夏晴绀瞪大眼睛,对于学校里同一条路上的人,她还是了解的,“还是说…你刚学?”
“没有没有…” 许夕岚有些懊悔地低下头,“只是这些没贴标签,我分不清。”
“啊?”
“…我有四色视觉。”
“四色视觉?”夏晴绀突然间想到了级部里流传的“色狼”和“透视眼”的传言。
莫非,就是关于这个?
许夕岚没有再进一步解释,而是掏出手机,打开了百度搜索框。
“四色视觉(Tetrachromacy)
是指生物体拥有四种独立的感光通道,或指眼球中有四种感色的视锥细胞(较人类多出感应紫外线的锥状细胞),大部分鸟类具有此种特征。一般人类所绘制出的图案对四色视觉者可能是难以理解的……”搜索框源源不断地弹出着文字。
“因为你能看到的颜色比我们普通人更多,所以才分不清具体的颜色?”夏晴绀问,“那所谓‘色狼’和‘透视眼’也是受这个‘四色视觉’影响的原因?”
“…应该算是吧。”
由于好奇心太重,她差点忘了两人其实素不相识,甚至直接叫出了外号……
“对了!”许夕岚貌似想起了什么,“我叫许夕岚,你是?…看样子你好像早就认识我了来着…”
“啊…抱歉。”夏晴绀感觉脸稍微有些发烫,“我是高二10班的夏晴绀。”
“年级第一是吧?!”许夕岚大惊失色地叫道。
“……我这么出名的吗?”
“你还敢说?你当时选美术难道不是整个级部都知道的事情吗?”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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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便利店冰箱门被拉上的滑拉声,手中的碎冰冰也一齐被用力掰成两半,浅紫色的冰水贴着塑料外壳缓缓滴落在地面。
“这是给你的。”许夕岚将另一半递给夏晴绀,“算是酬劳了。”
“……是吗,那我不客气了。”夏晴绀有些受宠若惊。
手上斑驳的炭灰附着在塑料外壳上,与里面浅紫色的冰柱相映,远看,倒有点“地雷系”的感觉。
“话说回来,开学典礼那天,你是不是坐在我旁边啊?”
“是啊。”
“怪不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夕阳倦了,于是干脆将自己最后的余晖纷纷扬扬的洒满河面,试图染黄涟漪。
一辆公交车从河岸两旁快要凋谢的蓝花楹丛中驶过,正是临熙市在今年夏天特别推出的“盛夏号”。
“真没想到,盛夏都快要结束了,盛夏号却还在。”
夏晴绀如此感慨道。
“不。”许夕岚却打断了她,“夏,是永不结束的。”
好像也是。
夏晴绀想。
夏是永不结束的。
会在回忆中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