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都的爱恨从来只系于一人。
那人若不来，九世情劫也是虚度；那人若是在，他便要踏平万难去找他；那人若是死，他便也万念俱灭。
那年那日，若水之滨，白玉亭中，柏麟与他谈笑风生的样子犹在眼前。柏麟的一字一句、一颦一笑，在他脑内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哪句是真心，哪句是假意，他也在心中问了一遍又一遍。
那一天，他没有说出的情愫......没想到却是再也无法说出口.......
是夜，月华如水。
计都在玉榻之上卧坐着，思绪渐渐收回。先前的怒火全无，他自嘲般垂头浅笑，笑自己的无可救药。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那十世情劫，解脱的不过是褚璇玑一人罢了，他终会在这妄念中葬身。
夜色薄凉，他等的那人来了，手里托了一壶酒。
柏麟走近，计都闭眼没去看他，假寐似的，只有那眉心的一点红印，艳的撩人。
柏麟淡然一笑，坐在榻边，将手中的酒盏放到计都面前。
“柏麟，你这是何意。”计都冷冷的道。
“罗睺兄不是说，要日日与我把酒言欢吗？”柏麟回道，“不知时至今日可还算数？”
“年少荒唐罢了，多亏柏麟兄给了教训，这酒本座怕是不敢再喝。”
罗睺计都仍是闭眼不去看他，柏麟也不急切，独自倒起酒来。
酒入玉杯，其声清脆，那近在咫尺的酒香，曾是他日思夜想的、独一无二的佳酿。
他倏尔睁眼，握住柏麟的手，僵持之间酒却没有洒出半分。
柏麟的手很稳，也就是说，虽然他面上淡然和气，其实暗地里是蓄着力的。
“柏麟吾兄，真是任何时候都不得不叫我佩服啊。”计都握住柏麟的手暗暗注力，想要一探柏麟的內息。他知道，柏麟的归来和修罗的复活都是谜团。
柏麟倒是没有避开它他的魔息，任由他在周身流动，深入内里。他的气海明净非常，哪怕计都将魔气贯入，也随即被另一股浑元的真气淹没，没有一丝波澜。
“你究竟是谁？”计都忍不住问道，眼里蕴藏杀机。
“罗睺兄以为，我会是谁呢？”
柏麟容颜不改，秉性未变，甚至连语气神态也丝毫不差，他有记忆，有意识，计都实在想不到眼前的人不是柏麟还会是谁。
“莫说他散尽修为，纵使是从前，柏麟也没有你这样的功法，更接不住我刚才那一掌。就算他不做这三界尊神了，也断然不会来魔界，与群魔为伍！”
计都攥得柏麟的手生疼，他却也没甩开，倒是笑意渐浓的看着他。四目相对，一个怒目三分，一个眼波无痕。
“看来罗睺兄对柏麟是知根知底，知道他受不住那一掌，一心想取他性命。”
计都心虚，正想解释，却被柏麟打断。
“我以为，君已经不恨我了，昔日种种，皆在九重天上了结了，不然君怎会赠我杯酒，与我同去呢？”
计都不想承认，也许自己真的不再恨他把自己弄的支离破碎，甚至是灭族之恨也不过是他的托辞。他不是没心没肺，而是不想恨，害怕恨，而且觉得那种恨很没有意义。尤其是在渡厄道中亲眼看见柏麟支离破碎之后，他方知自己恨的是什么。
他恨柏麟无情。
计都没有回答，只是咬牙问他，“你究竟是谁？”
柏麟料到他的执着，看着他的双眼，在那双眼中又看见自己，一字一句，入木三分的说道：“如你所见，柏麟已在渡厄道中身死，神魂具裂，不比你当日所受的痛苦轻几分，罗睺兄可解恨？”
神魂具裂定然是痛的。
但柏麟是不在乎那份痛的，不过是一副化身而已，尽管那种痛也成了他心魔的养料。他像是讲述他人的经历，不痛不痒，甚至还有些兴奋。但当他看见计都愈渐痛苦的表情，竟有些心软了，随即说道。
“不过，柏麟本就是我的心魂所化，与我别无二致。”
“吾乃西方白帝—白招拒，亦唤柏麟。”
听完这句，计都松了口气，手上的力也轻了。柏麟动了动那只被攥疼了的手，计都这才发现，这只手已经握了这样久，有些尴尬的放开了。
柏麟的手被他攥出了一道道痕迹，可想那力道有多足。
“计都兄不恼了？”柏麟柔声问道。
这一次，计都却是一翻衣袖，转过脸去，闭目沉思，没有回他。
片刻之后柏麟离去，计都才迟迟睁开眼。面对空无一人的寝殿，他感受到了更深露重的凉意。魔是没有人的六感的，无奈他终于还是饮下了柏麟倒的那杯酒。
薄酒入喉，却是滋味回甘，沁人心脾，计都一喝便知此酒与他在九重天上喝的一模一样，四海八荒、独一无二。
当年他问过柏麟这酒出自何人之手，柏麟道是自己亲手所酿。他素来公务缠身，但忙里偷闲唯一的爱好就是酿酒，用的是西山灵**有的琼花。
当年他从琉璃盏中醒来，也曾借酒消愁，可是饮下的每一口都是苦涩辛辣，他便也不再饮酒。那时午夜梦回，想再喝一次那人所酿的酒，却是不能。
而如今真的喝到了，夙愿已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