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寻光号后,汪云证实了他的猜想,曹文海的确变老了。
汪云已经恢复一个星期了,可暖言还在昏迷中,她被红星爆炸产生的辐射照到了,身体部分区域坏死,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最近怎么样,寻光号没出乱子吧?”
汪云拄着拐杖走到曹文海身边。
“一切良好。”曹文海十指交叉搭在腹部,眼睛透过窗户看着远处的发光体,随着汪云视线的抬高,他发现文海的头发白了。
“过了多久啊?”汪云问,目光也看向远方。
“四千三百九十八天,十二年了。”
“怎么不休眠啊?”汪云看向他。
文海转过身靠在栏杆上,他看着十二年前为婚庆搭的舞台陷入沉思,墙壁上代表喜庆的红纸换了又换,最后干脆让它自然风干,变成了白色,跟他头发一样,愁成了白色。
“不想。”
汪云看着他,缓缓地说:“十二年这么长,为什么不返回主星舰?”
曹文海看着他,说:
“你答应过我,活着回来。”
汪云沉默了一会,继续问:
“这些年你怎么样?”
“其他方面还好,研究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他们的目光随着曹文海的手指向远方,那是奇点中心的发光体。
“你过来。”
曹文海把汪云扶到轮椅上,又推着他走进了指挥室。映入眼帘的满墙资料跟草稿纸,纸上写满了公式跟数字。
“这些年我可没白忙活。”
“你们走之后我就想到了你以前说的话,这个黑洞是有一定用途的。”曹文海摘下几张纸继续说:
“于是我就朝着这个方向展开研究,之前我对这个黑洞展开了几十个用途的猜想但都被现实否决了,然后在我迷茫之际我看向了发光体。”
“不知道我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启发。我把之前在别的星球采集的矿物进行拆解重组跟提纯,你猜我得到什么了?”
“什么?”汪云问。
“我按照自己推算的化学公式将它们反应,然后加压,得到了一种像发光体一样的物质,加压加热后成液体,在负二百八十多摄氏度的时候成固体,表面还冒着气。”
“这种液体有大量的氢元素,在超高温度下可以产生巨大的能量,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汪云不耐烦地说:“别卖关子了,快说。”
“这他妈的不就是个小型太阳吗?”
“只不过就是还没被点燃,我在仔细想想,这不就是核聚变的原理吗!?”曹文海越说越激动。
“可是红星已经跟发光体碰撞产生反应了啊。”
“那个温度达不到,且只是发生了少量反应。”
曹文海继续说:“我看了你给我的有关红星的资料,我又观察了红星的变化,那里的氢好像并不少。”
汪云解释道:“没错,那是一个像我们一样的文明作出的努力,他们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可惜他们已经灭亡了,无法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了。”
“真伟大啊,可他们为什么要怎么做,点燃发光体有什么作用吗?”文海问道。
汪云顿了顿,扶着轮椅坐到了桌子上。他打开透明窗,一股幽暗的光透过玻璃打在了墙上,也打在了汪云坐立不安的脸上,汪云紧张了。
“文海啊,我......当时,红星爆炸的时候,我好奇往外面看了一眼。”
“因为宇航头盔有防强光的作用,我不至于变瞎。”
“我......看到了......”
“呼——”汪云长呼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发光体里面,有东西。”
空气安静了一会,曹文海试探地问:“什么东西?”
“漆黑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那片漆黑是由红星爆炸的强光衬托出来的。”
“那片漆黑的外面,就是我们看到的能量圈。”
“我当时以为我看错了,但是......”
“但是宇航服里的光粒感应器响了,探索船里所有的宇航服都响了。这就表明我们的视线里面存在影响光粒航行的维度空间。”汪云抬起头,缓缓地说:
“所以,这不是眼花,我看到发光体内部的跃迁点了。”
“窗,找到了。”
曹文海瘫软在地上,表情很严肃,手捂着头。过了一会儿曹文海说:“暖言他们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了吗?”
“应该没有,当时我们在逃命,不仔细听容易混听成危险预警。”
“你确定你没有听错?”
“没有,它们的声音不一样,音调也不同。”汪云说:
“我很确定,‘窗’找到了,黑洞的突破口找到了。”
不久后,曹文海站了起来,对着汪云说:
“老汪,我信你,但我还是想去亲眼确定一下。”
“没用的,”汪云低下头,继续说:
“红星没有将发光体点燃,它上面的燃料已经融入发光体体内,增加了发光体的质量,把缺口堵上了。”
“而且发光体硬闯是不可能的,我们需要打破那层能量,才有可能进入内部的跃迁点。”
“我认为,制造红星炸弹的那个文明,应该就是想通过爆炸的方式打破那层能量圈,可惜爆炸的温度不够。并且那个文明已经灭亡了。”
“是个让人敬佩的文明,”曹文海接起话题:
“可惜建造这个黑洞的文明却是个混蛋,自己顺着跃迁点跑了,留下我们给它擦腚!”
汪云坐回到轮椅上,说:“我得赶紧把这个情况告诉主星舰,他们还在等我们回去。”
“不用了,”曹文海拉住汪云,说:“联系不上,早在十二年前到达奇点中心时就联系不上了,发光体的辐射干扰太强了。”
汪云停顿了下来,他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主星舰那里,过多久了?”
曹文海听完低下了头,随后无奈地说:
“六十多年了。”
“估计他们心中的我们,早就死了。”
曹文海叹了一口气,而汪云则陷入了深深的愧疚当中,他还记得,很多年前父亲口口声声诉说的愧疚,汪云当时并不理解,但现在,他彻底明白了,大声地哭了。
汪云的女儿如果活着,也六十多岁了。他很难想象女儿是在什么环境下成长,带着什么样的心理成长。汪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错过了自己女儿的一生,让他的女儿带着跟他小时候一样的孤独与失望活着。汪云曾经信誓旦旦地发誓要让这份愧疚在他们这一辈断掉,可是,现在又以新的形式传递了下去,他把自己的女儿变成了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还记得出发前一星期,她才刚会叫爸爸,就带着这个词幻想了一生。
汪云变成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现在,又不得不成为那个人。
又过了一个星期,暖言醒了,只不过她的大脑受到损伤,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在以后的每一天,汪云一直研究如何突破跃迁点,也就是发光体,而曹文海则一直陪在暖言身边,从不离开,直到暖言渐渐地想起了一些东西,他们才把耽误了十二年的婚礼办了。这时,暖言二十三岁,曹文海三十五岁,汪云二十五岁。
寻光号,终于返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