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是晴朗的好天气。
兰西尔搓了搓手，移到唇边哈着热气取暖。
虽然一连出了许多天太阳，似乎气温还是没回升多少的样子……若是不穿那件魔法斗篷，手暴露在空气里，很快就冻得微红了。
即使在大冷天里，这家糕点铺的生意依旧红火。
店门前早早地便排起了长龙；兰西尔来的时候，队伍已经排到了街角。
兰西尔排在队伍最末，环顾左右无人注意到他，便大着胆子，悄悄地和八岐大蛇聊天。
他今日穿了一件毛茸茸的冬衣，领口和袖口的风毛出得极厚，穿在身上暖和极了。
兰西尔出来前在八岐大蛇的身上施了隐藏身形的魔法，因此祂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毛领里。旁人看不见祂，即便觉得奇怪，也只会想这毛领分明瞧着蓬蓬松松的，为何前边却凹下去了一块。
“说起来，你会觉得冷吗？你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厚，总归也不是棉的……”
“……通常而言，气温的变化不足以侵染神明的躯体。”八岐大蛇稍稍垂下眸去，“……不过，在过去的千年里，我确实体会到了寒冷的滋味。”
“是在狭间的时候？”
兰西尔这边聊着天，排队的事情也没有忘记。每当队伍向前挪动，他总能迅速跟上。
“那里应该很冷吧……听名字便觉得是个暗沉沉的地方……也很孤独。”
“……你在想什么？”
兰西尔的想法与这个世界的人类迥然不同。
即便八岐大蛇有一双能穿透世间的镜花水月，直击真实的蛇神之目，有时候却也猜不透这个来自异世之人的意图。
“嗯……因为我来到平安京时，恰好遇见了挣脱封印的你……”
兰西尔眨了眨眼：“所以我在想，假如时间再早一些，也许我就能陪你一起蹲大牢，这样你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
八岐大蛇转过头，那双淡紫色，如樱花般天真的眼中笑意盈盈。它的主人并不明白自己方才究竟说出口了怎样的话，正如同这副皮囊之下所孕育出的灵魂的颜色，无知……又单纯。
“嗯……？怎么了吗？”
能在神明美丽而危险的眼睛里清晰地看见这样复杂的情绪……
兰西尔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以小人的身形顶着这种表情的蛇神，意外地可爱。
他转过头，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也是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合适，便抬起手，掩着嘴唇，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
“呵呵……人类，你确实很特别。不过，诸如此类的话，在你的心切实做好准备前，都不必再说了。”
一瞬间，蛇神的眼好似无底深渊。
那双摄人心魄的眼微微亮起，竖瞳收缩成一条细线……兰西尔眨也不眨地盯着祂的眼，并未感觉到祂的威慑，自然也不害怕。
……他反而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蛇神的面颊。
冰冰凉凉的，又是光滑柔软的。
兰西尔抿了抿唇，祂即使待在这么厚的风毛里……体温也还是这么冷，丝毫没有被捂暖和的迹象。
“……”
八岐大蛇怔了一瞬，向来平静的心中少见地泛起了波澜。
或许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威慑竟会起到相反的作用……甚至被人类，觉得“可爱”，轻触了面颊。
祂沉默下来，不移开目光，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
“……那个，好像快到我们了。”
兰西尔后知后觉反应才过来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心虚地移开视线，装作认真地直直盯着不断前进的队伍。
前面的人原来越来越少，逐渐露出店面的样子来。
小店这两日重新装点了一番，采用了许多让客人一看便觉得温馨暖和的装饰，更加有冬日里的气氛了。
店里忙得热火朝天，食材与厨具相应构成的繁忙协奏曲一刻也不曾停下。
店里除了年轻力壮的店主与他贤淑温柔的妻子以外，似乎又请了两位帮工，一位在店面前招呼客人，一位在店里帮着打下手。
轮到兰西尔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忙着将做好的樱饼从蒸笼里取出来，摆在展柜台面上。
见到他来，老婆婆暂停了手里调制豆馅儿的活计，放下盛着馅儿的铁罐，沾着面粉的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拿起油纸，笑着问：“你来啦。还是跟以前一样，要两包樱饼对吧？”
老人笑起来十分慈祥。
她的脸上布满了岁月沧桑的痕迹，鬓边最后一缕青丝已在今年入冬时化作了白发。
至此，她银丝满头，再也找不出一点儿“当年”年轻的痕迹……属于她的青春静悄悄地走了，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
“谢谢您……您做的樱饼一如既往地好吃，我和我的朋友都很喜欢。”
“呵呵……能被客人喜欢就好。客人脸上洋溢的笑容是对我们制作的糕点最高的评价，每当我们看到他们幸福的笑容，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欣喜。”
兰西尔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老人接过钱，却递来了三个冒着热气的油纸包。
兰西尔有些讶异，老人摆了摆手，又端起了桌上的铁罐，开始搅拌里面的豆馅儿，香甜的味道传了出来，引得他身后的人伸长脖子往前看。
“那一包送给你啦。你常来我们店里买樱饼，是老顾客啦，这也是我们对老顾客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身后的人开始小声催促。
兰西尔只好收下了象征着店主夫妇的心意的樱饼，不好意思地道了谢。
捧着樱饼走在回去的路上，八岐大蛇似乎心情转好了些，但仍然不理会他，身边的蛇魔倒是频频回首看他怀里捧着的樱饼。
“好吧……我承认错误，是我僭越了。我愿奉上樱饼作为赔礼，不知蛇神大人可否原谅我？”
兰西尔又有些想笑了，强行忍着笑意，做出一副端正认错的样子，只是嘴角压抑不住微微扬起。
“……”
八岐大蛇也并非真正气恼得不想理他。
祂在思考。
这样的人类是罕见的……面对祂时，心中找不出丝毫对神明应有的敬畏，却也并非完全没有敬畏的意识。
祂感到疑惑，并把这暂且归咎于“不谙世事”。
是啊……有时过分纯真的羔羊，会比世人的欲望更加吸引神的注目——在一众或恐惧或贪婪的目光中，便是绝对的“异类”。
“……遵守你的诺言，人类。”
“嗯嗯，我不会忘记我的承诺——我说过，会尽力温暖你，不会再让你孤独一人沉入黑暗里。”
“哎呀——”
一时不察，兰西尔踩上了一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薄冰……
脚下一滑，身体紧接着向前倒去——
就在鼻尖即将与冰冷坚硬的石砖地面亲密接触之时，一缕紫雾包裹住了他的身体，不仅将他原地扶起，还固定住了怀里的樱饼，避免了一出樱饼被撒的到处都是的惨剧发生。
“晴明说的没有错。”
八岐大蛇捻了捻指尖的紫雾，慢条斯理道：“你确实太过迟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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