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飞伦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声大哭过了,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能感受到张昭一直牢牢抱着他,轻柔地拍着他的背,耐心陪着他哭。
直到他因为哭太久,哽咽到换不上气呼吸不畅,眼泪也干涩地流不出来了,张昭才握住他的肩膀,在他已经彻底红肿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下,温声道:
“不哭了,一起吃蛋糕许愿望吧。”
飞伦用力睁开酸涩刺痛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张昭,发现张昭的眼睛也是红的,他胸口起伏抽噎了下,点了下头。
张昭看着飞伦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哭过而湿漉漉的,睫毛被泪水黏结成几小簇,黑漆漆的瞳孔在泪水浸润后闪着细微的光。
他忍不住再次在飞伦的眼角亲吻了下,握住飞伦的手腕,将他半抱着从地毯上拉起来。
飞伦顺从地被张昭牵着手走到了卫生间,张昭用热水将毛巾打湿拧干后,细致地给他擦脸和眼睛,那一瞬他像个小孩一样,闭上眼睛微微仰着脸,隔着柔软湿润的毛巾感受张昭手指的触感,偶尔间歇性地抽噎着。
之后张昭又牵着他走到了餐厅,接了一满杯温水递给他,他接过来双手捧着水杯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喝完后间歇不止的抽噎终于好了些。
此时早已过了零点,落地窗外的霓虹光色已经黯淡不少,只有大雪不知停歇地飞扬着,两个少年牵着手回到了落地窗旁的地毯上并肩坐下。
其实他们都有很多问题要问彼此,但此刻他们只是默契而安静地依偎着。
飞伦抱着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看张昭将茶几下装着蜡烛的纸盒拿出来,一根一根地仔细插在蛋糕上。
他看着张昭的侧脸,又看着张昭插蜡烛的手指,脑袋里因为哭太久放空着,眼睛里却是满满的,好像盛满了洗涤一新的天光。
蛋糕上插好了十七根色彩缤纷的蜡烛,张昭将之前准备的打火机拿出来,轻声问飞伦:“想自己点蜡烛吗?”
飞伦摇了摇头,用哑得不行的声音说:“我想看你点。”
他以前在同学的生日聚会上,看到都是最亲的亲人点燃蛋糕上的蜡烛。
张昭说了声“好”,用打火机依次点燃了十七根蜡烛,暖黄的烛光一簇一簇地点亮,摇曳在两人的瞳孔里。
他侧身将落地灯关掉,这一方角落和两个人的身影一起摇曳在橘黄的烛光里。
“闭上眼睛许愿吧。” 张昭嗓音低沉柔和,侧过脸看着飞伦,低垂长睫被光影温柔眷眄。
飞伦怔怔出神地看着张昭,好半天才迟钝地将目光慢慢移到蛋糕和蜡烛上,然后又眼神失焦地看着蜡烛,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突然又变得湿润。
张昭心里又疼又软,声音很轻地问道:“怎么了?”
飞伦摇了摇头,只是用力握住张昭的手,然后在跳跃的烛光中闭上了眼睛。
亲爱的妈妈,您在天堂一切安好吗?
您可不可以再祝福一次您的孩子?
保佑他与张昭一生平安顺遂,安宁美满。
保佑他们牵着的手永远不会分开。
飞伦睁开眼睛,看到融融烛火晃动在十七根蜡烛上,明明是那么微弱的光,却好像照亮了所有过去十七年的时光。
他转头看向张昭,露出一个笑容。
张昭神情专注地看着他,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意,问他:“许好了?”
飞伦点了下头,握着张昭的手没有松开,他说:“我们一起吹蜡烛吧。”
“好。”
两个人脑袋一起凑近到蛋糕前,十七簇烛光在摇曳跳动中熄灭,如冬夜里的一声叹息。
“生日快乐。”
张昭对飞伦再次低声说道。
说完,他偏头靠了过去。
窗外依旧下着大雪,在每一个屋顶落满雪白的梦,窗前的两个少年相依而坐,在清浅交错的呼吸间亲吻着彼此,像雪花落入湖心,早樱生满堤岸,于无声处炽热缠绵。
最后这个蛋糕飞伦只吃了一小块,因为张昭说半夜吃太多甜食对身体不好,他和张昭一起将晚上刚照的合照贴在了那本相册的下一页,用钢笔郑重地在照片下写上“17”。
弄完后都一点多了,飞伦在主卧的卫生间里又慢吞吞地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看到张昭已经穿着睡衣坐在床头,正低头看着手机,显然是在另一个卫生间也洗了澡。
飞伦用两只红肿的眼睛在张昭身上的烟灰色睡衣上来回逡巡几遍,啪嗒着拖鞋走到床前,脱了鞋爬到张昭身边,装作自然地问道:
“我睡哪里啊?”
张昭在看到他出来的时候就放下了手机,抱住他的腰放到自己腿上,微微仰头看着他,说:“这里只准备了一个卧室。”
飞伦两腿分开坐在张昭腿上,搂着张昭的脖子,看了眼旁边另一个枕头,没注意到“准备”这个词,脸上泛红地问道:
“那另外两个房间是什么?” 他看到还有两个关着门的房间。
时间已经快两点,张昭想了想,还是对飞伦说道:“我现在带你看看吧。”
飞伦飞快地点点头,他早就很好奇了。
他跟着张昭往卧室外走去,第一个被张昭打开的房间是一个琴房,飞伦跟着走到琴房正中心的黑色三角钢琴旁,围着钢琴转了一圈儿,想打开琴盖但忍住了,只问道:
“你每天都会练琴吗?”
张昭说:“不会,偶尔练一次。”
他说着掀开琴盖,右手在琴键上随意弹奏了一小串音符,对飞伦问道:“想听什么?”
飞伦想了会后说:“《生日快乐》歌吧。”
张昭便真的坐下来,弹奏了一曲《生日快乐》,只是他临时加了很多改编,一首耳熟能详的简单曲子变得复杂又悦耳动听起来。
飞伦坐在张昭身旁,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奏响一首几乎是全新的乐曲。
“这完全是一首新曲子了,得取个新名字。” 飞伦在张昭弹完后,歪着头思考,手指在琴键上随意按响了一个音符。
张昭收回双手,看着他,说:“叫《生日快乐,飞伦先生》。”
飞伦想起那首《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嘴角扬起笑容说:“好,谢谢张昭先生。”
两个人从琴房里走出来,飞伦跟着张昭走到下一个房间,也是最后一个房间,他好奇地问:“这个房间是书房还是卧室?”
张昭没回答他,直接打开了门,他抬眼看去,却呆站在门口,脑中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一个宽敞的画室,依旧有一整面的落地窗,保证了采光的充足,室内放置着三个不同尺寸的画架,宽大的工作台,画画用的画板、照明灯、模具、衬布……高大的立柜里已经放了不少颜料、画笔和画纸等画具,几乎所有关于画画的东西都一应俱全。
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水粉画,画中山坳清溪桃花流水,曾被他小心思地命名为《张花满溪》。
飞伦目光颤动,仿佛全世界的烟火霓虹都闪烁在眼底。
他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后,突然转过身伸手抱住张昭的腰,将额头埋在他肩膀上,不断来回轻蹭着,头发都被蹭得炸起来。
张昭被蹭得有些痒,很低地笑了一声,透过单薄的睡衣能感受到胸腔的微微震动,问他:“现在知道睡在哪里了吗?”
飞伦“嗯”了一声,安静了一会后,抬起头盯着张昭说道:“你别忘了我说过的,等我以后赚了大钱,我要买一个带院子的大房子,那时候你一定要住进我买的房子。”
张昭揉他的后脑勺,说:“好,听你的。”
飞伦在画室转了几圈,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张昭回到了主卧,再次看到那张大床时,那点儿不好意思又冒出来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和张昭一起住,还能一起睡觉。
“睡觉认床吗?”
飞伦听到张昭问自己,忙说:“不认的。”
他睡过垫着稻草的床铺,也睡过十人间的破木板床,这么大这么柔软的床还是第一次睡,让他有一种想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冲动。
飞伦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脱掉拖鞋爬上床,在床上滚了一圈,从这边滚到那边,又从那边滚回来,却滚到了张昭的怀里。
张昭揽着他的腰,好笑地看着他,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下,说:“早点睡吧,很晚了。”
飞伦在张昭怀里静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把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不言而喻。
张昭侧过身将灯关了,卧室里陷入黑暗,然后又将被子盖好,重新将飞伦抱进怀里。
他将自己雇人去桃溪湾调查的事只说了个大概,省略了那位老人说的细节和陶坚的事。
飞伦愣愣地听张昭讲完,想到之前张昭通过字迹就把自己认出来的事,越发觉得张昭这人聪明敏锐到可怕了。
“为什么一直不说出来?” 张昭语气平静地问他。
飞伦犹豫了一会,最后只说道:“我答应过我……我的养母,在成年前不说出真相。”
但其实他并没有将郭萍那句乞求放在心里。
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张昭搂着飞伦的手陡然攥紧,所幸是卧室里是黑暗的,他们看不到彼此的神色,他沉默了一会,才将起伏的心绪压抑下去,沉声道:
“她没有资格对你有这个要求,你也没必要信守承诺。”
飞伦“嗯”了一声,说:“所以我是打算要告诉你的,没想到你先知道了。”
他开始犯困,眼皮在打架,同时心里又还在兴奋,想继续跟张昭讲话,这时张昭在他额头上再次轻轻吻了吻,轻声道:“睡吧,晚安。”
飞伦勾着脖子在张昭额头上也轻轻吻了下,迷糊糊地说:“晚安,不过我好像有点睡不着。”
话虽这么说,但或许是哭累了,也或许是秘密终于托付出去的如释重负,没到10分钟飞伦就沉沉睡去。
反而是张昭没睡着,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飞伦浅浅的呼吸声,神色几乎是凝重的。
他说了要带飞伦回家,可他知道家并不只是几个有血缘关系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他一定会让飞伦认回亲人,可飞伦能真正回到那个所谓的新家庭吗?他要如何与十七年来从未一起生活过的亲人相处?何况那些亲人之间本身就有龃龉矛盾,还夹着养了十几年的杨多乐。
飞伦那样敏感的性格,在这个磨合期的新家庭里会不会受到伤害和委屈?
他不得不去考虑周全,可他对于方家和杨家而言毕竟是外人,没有资格去置喙什么。
所以他要先给飞伦一个家,给他永恒的退路。
他甚至想,如果那些亲人不能很好地接纳飞伦。
那么他很乐意做飞伦唯一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