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被张昭这么一打岔,飞伦觉得自己心里那些烦躁不安似乎都没影了。
这时张昭的手机震动起来,飞伦将手伸进张昭的大衣口袋里,将手机拿出来给张昭。
张昭看了眼手机屏幕,是罗徵音的电话,他接通了。
“张昭,我在去接乐乐的路上,很快就要到了,你应该从爷爷家回来了吧,我想带你和乐乐在外面吃点东西,你现在过来方便吗?”
张昭没怎么犹豫,直言道:“我和飞伦在外面,等会要送他回学校。”
包间里很安静,即使没开免提,飞伦也能听到罗徵音的声音。
罗徵音似是迟疑了会,说道:“飞伦也在吗?那正好我请你们一起吃吧,难得你有喜欢的朋友,我也一直很想认识这个孩子。”
飞伦听到喜欢两个字,抬眼看向张昭,嘴角翘了翘。
张昭却皱了皱眉,他知道罗徵音的用意是什么,这段时间杨多乐情绪反常,闹得家里不安宁,在哄杨多乐这件事上他已经耗尽了耐心,两人比以前生疏了许多,罗徵音一直想找个机会让两人缓和关系。
张昭知道飞伦介意杨多乐,准备找个理由回绝罗徵音,又听罗徵音用带着些恳求的语气说道:
“张昭,你帮妈妈问问飞伦好不好?”
张昭看向飞伦,以为飞伦会摇头拒绝,却见飞伦平静地说道:“你跟阿姨说,我可以的。”
张昭看着飞伦的眼睛两秒,确定他神色没有一丝勉强后,才答应了罗徵音,并问了罗徵音定的餐厅。
接完电话,张昭问飞伦:“真不介意?”
他再清楚不过飞伦有多不愿见到杨多乐,从两人开学第一次见面他就已经察觉。
飞伦将手插进自己的口袋里,语气轻松地说道:
“我不介意啊。”
倒是杨多乐,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罗徵音将车停在堂皇会所的停车场,给杨多乐打了电话,或许是因为同学生日派对玩的不错,杨多乐今晚似乎心情好了不少。
很快杨多乐就上了车,喊了声“罗妈妈”,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只要罗徵音问,他还是会回答几句。
罗徵音随口问了几句派对的事,然后将车开向附近她定的一个西餐厅,杨多乐很喜欢吃那里的甜点,路上她一直犹豫着没说张昭和飞伦也要过来的事。
大人总以为小孩子的矛盾好好说说就可以解决,罗徵音本来想让张昭与杨多乐缓和下关系,正好碰到飞伦在,她猜测自家两个孩子是因为飞伦产生了矛盾,想着可以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让他们坐下来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西餐厅里的四人桌,杨多乐低头用叉子吃着昂贵的甜点,坐在对面的罗徵音给张昭发微信问了下到哪儿了,然后对杨多乐问道:
“乐乐,这个周末一起去给你妈妈扫墓吧?”
在以前,罗徵音隔段时间就会带杨多乐去给方穗扫墓,杨多乐会在花店里精心挑好一捧妈妈生前最爱的白玫瑰,然后在墓前送给妈妈,和妈妈说一会话。
但现在罗徵音却看到杨多乐停下了手中的叉子,紧紧抿着唇不说话,显然并不愿意答应去给方穗扫墓。
她心里疑惑不解,刚要问,就看到不远处张昭带着一个男生走了进来,那男生她自然认识,正是飞伦。
飞伦伸手指了下餐厅中央空置着的黑色三角钢琴,偏头对张昭说了什么,张昭看了眼钢琴,对飞伦露出一个很浅的笑。
罗徵音怔了怔,心里冒出奇怪的感觉,她从座位上站起身,对正向她走来的两人笑着说道:“张昭,飞伦。”
“阿姨好。” 飞伦对罗徵音礼貌地打招呼,然后看了眼背对他坐着吃东西的杨多乐。
“咣”的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罗徵音低头一看发现杨多乐手中的叉子掉到了地上,一旁的服务生很快走过来,给杨多乐换了新餐具。
杨多乐脊背僵硬,一直垂着头,将新换的叉子用力攥在手里,微微发抖。
罗徵音没看到杨多乐的神色,对他说道:“乐乐,刚才没和你说,张昭和飞伦也过来了,你们都是同学,正好坐一起聊聊天。”
张昭看了眼杨多乐握着叉子的手,拉开椅子让飞伦坐在了罗徵音的旁边,自己则坐在飞伦的对面。
罗徵音也坐下来,终于发现了对面杨多乐的反常,他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嘴唇也变得煞白,紧攥着叉子,死死盯着面前没吃完的浆果布丁。
她担心杨多乐是身体不舒服,急忙问道:“乐乐,怎么了?”
飞伦从张昭手里拿过菜单,看了眼斜对面的杨多乐,低下头翻看菜单。
杨多乐瞥了眼正在看菜单的飞伦,对罗徵音摇了摇头,声如蚊蚋:“我没事。” 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叉子继续吃甜点,没有抬头看任何人。
罗徵音怀疑自己是不是擅作主张做了件不对的事,杨多乐好像对飞伦非常抗拒,但他并没有提出要离开,只沉默地吃东西。
她压下心中的疑虑,转头对飞伦语气和善地说道:“飞伦,你随便点,今天阿姨请你们吃。”
飞伦乖巧地说道:“好,谢谢阿姨。”
他低下头继续看菜单,上面的价格贵得令他咋舌,纠结了一会不知道怎么选,便将菜单推到张昭面前,趁罗徵音不注意戳了下张昭的手背。
张昭心领神会地拿过菜单,对服务生点了几道甜点和饮品。
餐点很快上来,罗徵音看到张昭将蜜桃甜品塔切下一块,动作自然地放在了飞伦的餐盘里,飞伦对张昭笑了下,似乎很习惯张昭这样的举动。
罗徵音微讶,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西餐厅里音乐舒缓,但这一方餐桌的气氛却有些凝滞,罗徵音几次主动递出话题想让几个孩子说话,但只有飞伦认真回应她,张昭偶尔应几句,杨多乐从头到尾都不说话。
罗徵音作为家长能谈的无非就是孩子们的学习爱好,她听到飞伦说自己喜欢画画,有几分惊喜地看向这个男生,再次问了一遍:“你也喜欢画画?”
没意识到这个“也”字有些奇怪。
张昭坐在杨多乐旁边,垂眸看了眼杨多乐在桌下用力攥着桌布的左手,那只手骨节泛白,似乎正在极度紧张什么。
飞伦点头道:“对,我现在跟着乔鹤年爷爷学油画。”
罗徵音听到“乔鹤年”三个字怔住了,她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很多年前,十六七岁的方穗也是乔鹤年的学生,她在周末学完钢琴后,会骑着自行车去乔家那栋老洋房接学完画的方穗回家,方穗偶尔会捡起一片地上的梧桐叶送给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笑着和她讲话。
飞伦觉得罗徵音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他在她的眼睛里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哀伤怅惘,好像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他迟疑地问道:
“您也认识乔爷爷?”
罗徵音回过神,或许因为这个孩子长得太像方穗,她每次面对飞伦时总会想起方穗,还有冥冥之中的不安。
她笑着说:“对,乔叔是看着我长大的,你跟着乔叔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他是个很好的画家,也是很好的老师。”
飞伦点点头,说道:“乔爷爷确实教会了我很多。”
罗徵音又回忆起一桩往事:“张昭小时候经常去乔叔家里玩,这几年去的少了。” 她看向张昭,笑了笑,“张昭,下次放假去拜访下乔叔吧,他老人家之前还和我埋怨,说你长大就从不去他家了。”
飞伦看向张昭,在桌下用脚轻轻碰了下张昭的鞋尖。
张昭面不改色地说道:“下周日就去拜访。” 俨然一副之前从没去过的样子。
罗徵音又看向她一直留心注意着的杨多乐,杨多乐还是垂着头吃东西不说话,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只好继续和飞伦说道:
“那你以后是打算继续学画画吗?有想好考哪个学校了吗?”
飞伦微微笑着说道:“我打算申请美国的艺术院校。”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杨多乐,继续道,“所以现在在准备作品集,参加一些画展和比赛。”
罗徵音有些惊讶,想了想,建议道:“如果要申请国外的学校确实要早做准备,画展的话我比较了解,可以给你介绍一些,至于比赛我知道的不多,你可以问问乔叔。”
她是真心想帮这个孩子,这些年因为时常给方穗办画展,她算是比较了解。
飞伦对罗徵音笑了笑,真诚地说道:“谢谢阿姨。”
罗徵音看到飞伦的笑容有一瞬恍惚,她脑中闪现什么,有些突兀地问道:“我听乐乐和张昭说过你来自清水县,你的家乡是在清水县哪里?我没有去过清水县,但看过一些那里的风景画,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飞伦余光里看到杨多乐停下了手中的餐具,他还没回答,杨多乐紧抿着唇腾地站起来,扔下餐具什么也没说地向餐厅外走去。
罗徵音急忙站起身,喊了几声“乐乐”,杨多乐却没有停步,她只好追了出去,都没来得及和另外两人说一声。
飞伦自然知道杨多乐为什么落荒而逃,他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讥诮神色。
餐桌上只剩下两个人,飞伦发现张昭一直看着自己,便问道:“你不跟着你妈妈回去吗?”
他在用餐交谈时发现罗徵音对杨多乐的重视和关心,似乎比对自己的儿子张昭还要浓厚,这让他有些无法理解。
更让他感到讽刺,自己想要努力讨好的长辈,杨多乐却可以任性地耍脾气说走就走。
张昭将自己那碟完全没吃的甜点放到飞伦面前,好像并不在意罗徵音和杨多乐离开的事,平静道:
“等你吃完,我再送你回去。”
飞伦不客气地收下了甜点,低下头继续吃着,心里却依旧在想张昭妈妈的事。
他突然想起很久前毕成飞和他说过,张昭妈妈对杨多乐视如己出,现在看来这句话并没有夸张。
那么如果真相曝光,十几年亲似母子的感情下,张昭妈妈一定会维护杨多乐吧。
她又会怎么看待他呢?
他与张昭还是这样的关系。
飞伦心不在焉地吃着甜点,突然听张昭问道:
“关凡韵今晚找你的事,和杨多乐有关吗?”
飞伦猛地心头一跳,手中的叉子顿住,将口中的甜点慢慢吞下去,没有回答。
他发现张昭有时候敏锐得令他感到可怕。
张昭似乎并没有期待他的回答,目光沉静地看着他,继续说道:
“如果我当时没有过来,你会跟着关凡韵走?”
这句话没什么语气,问句像一句肯定句。
飞伦静了一会,垂着目光,像被家长责问的学生,放下叉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说道:
“关会长跟我说要介绍一个朋友认识,对我申请国外的学校有帮助。”
他还不能对张昭说出自己听到的那段对话,更无法说出自己之前打算借机报复的计划。
张昭微蹙起眉,并没有相信这个说辞,他知道飞伦已经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更何况是关凡韵这种全然陌生又身份复杂的人。
他也一直知道飞伦有什么瞒着他,或许就是飞伦即将要告诉他的秘密。
而关于这个秘密,他有一个荒谬至极的猜测,荒谬到他觉得自己疯了。
餐厅的钢琴师回到三角钢琴前坐下,弹奏了一首曲调慵懒的爵士乐,有不少用餐的客人在笑着鼓掌。
这一方餐桌的两人却突然沉默下来。
飞伦从来没有被张昭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过,仿佛目光有重量一样。
他有些莫名心慌,不知道张昭在想什么,以为他还在介意关凡韵的事,想了想,直接问道:“怎么了?关会长有问题吗?”
张昭移开目光,将心中那个疯狂的猜想暂时搁置,他确实对关凡韵其人有过几分耳闻,但他并不是背后议论别人的人,只说道:
“没什么,以后如果她单独找你,最好不要理会。”
飞伦松了口气,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他开始说起晚上金晶生日派对的事,绘声绘色地描述几个麦霸怎么抢话筒唱歌,毕成飞的歌喉多么一言难尽,金晶那个生日蛋糕有多么大,又有多么好吃……
张昭一直静静地听着,偶尔应飞伦几句。
钢琴师在爵士乐弹完后,重新换了一首曲子,只弹了一小段,飞伦就双眼一亮,对张昭说道:
“快听,是《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他一只手撑着脸颊,仔细听了一会后,摇摇头说道:“没有你弹得好。”
张昭向后靠在椅背上,有些好笑地问道:“你能听出来?”
飞伦知道张昭在笑话自己的音乐鉴赏能力,轻哼道:“我说你弹得好,那就是你弹得好。”
张昭笑了笑,也开始听那首自己弹过很多遍的曲子,却没有心思去听谁弹得更好。
他看向落地窗外,此时已是十二月中旬,街边有不少商店提前在橱窗上张贴了圣诞节的装饰,对面商场的门口已经立起一棵巨大的圣诞树,闪烁着红与绿的霓虹光色。
距离圣诞节只差一场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