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重逢

那天早上，约瑟夫结束一早上的礼仪课，发现家里来了一个男人，银灰色的头发让约瑟夫想起，那是三个月前在俱乐部见到的维纳斯·奈哲尔。维纳斯站起身，礼貌地向约瑟夫行了个礼，约瑟夫回礼。看见维纳斯身边的妻子，妻子怀里正抱着伊索。三个月的时间很短，但对婴幼儿来说却能变化很大。比如，此时的伊索就明显比三个月前大一点，但是那双小眼睛还是充满不安。约瑟夫冲他微微一笑，结果小家伙直接害怕的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

我有那么可怕吗?

安吉利亚为伊索的认生道歉，约瑟夫微笑着说没关系，这没什么好道歉的。这时候老伯爵和夫人来到客厅。约瑟夫才明白，奈哲尔先生此次前来不是拜访，而是借宿。

老伯爵有些犹豫，维纳斯不是没有提前说过，他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写了信，而且信里明确提到此次前来的目的，和婉拒的做法。老伯爵也不是没看过，只是忘了。想起来的时候人家已经到了。说起来，老伯爵从法国逃难到英国后，一直备受维纳斯的帮助。那年维纳斯二十岁出头，老伯爵也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跟随父母来到英国后，维纳斯总是倾尽全力帮助他们。甚至老伯爵的妻子，也是维纳斯介绍的一位同样是从法国逃难来到英国的贵女。在后来他们可以回到自己国家，但在国家住了几年又再次回到英国，约瑟夫和克劳德在法国出生，英国长大。

可以说，维纳斯·奈哲尔对老伯爵有不一样的意义，但虽然是朋友，他们也很久没有正式见过面了，从回国后频繁的书信交流，到再次来到英国后偶尔的见面，到后来少量的书信交流，再到最后几乎断了联系。最近一次正式见面，还是几年前奈哲尔告诉他自己结婚，他才亲自到过现场，但也没说过什么就匆匆离场。

现在他有求于人，帮助一下也不是不可，但是这样随意就把一个多年没有正式交集朋友轻易接近家里，就怕日后有更多本来和自己毫无接触的贫民伪装成多年没见过面的好友登门造访，这很麻烦。奈哲尔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提前写信告知，一个星期后没收到信件就是默认了。老伯爵沉思半天，最终还是愿意留下一家三口，维纳斯和安吉利亚连忙起身表达谢意。不过维纳斯最近感染了风寒，为了不把感冒传染给妻儿，他选择在外面租个廉价的房子，让妻儿能住进宅郡就行，毕竟他身上的积蓄只够祖上一个小房间。老伯爵闻言，便自己为他安排一个住所，安排一定的佣人。既来之则安之，人来了就得把他们安排好，反正可能就这一次。

家里多了个婴孩，约瑟夫上完礼仪课就有意无意在伊索母子的房间门口徘徊。

“约瑟夫，你到底在干嘛?”

“没干嘛。”

“你已经时第四次在人家的房间门口路过了。”

“有嘛……”约瑟夫有些心虚，但是，他真的很好奇小婴儿的手感。突然房门被打开，约瑟夫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安吉利亚有些不知所措。安吉利亚早就隐约听见门口有声响，开门后冲着门口的约瑟夫微微一笑，然后把约瑟夫和克劳德请进房间，房间很暗，因为窗帘全部拉上，床上有一个小小的山包微微起伏--是熟睡的伊索。

约瑟夫走到伊索身边，看着他的睡姿，和粉嫩的脸颊，终于是忍不住掐了掐。软软的，像刚出炉的蓬松的面包，抹上奶油就是一块软软糯糯的奶油蛋糕了。可是这一掐也把伊索弄醒了，看着床前陌生的金发哥哥，微微转动脑袋没看见妈妈，伊索肉眼可见的害怕了起来。

我什么也没做啊!

好在母亲及时抱起了伊索，才没让他哭出来。克劳德走近安吉利亚的身边，看着那个两岁多的男孩，奇怪，伊索好像不是很怕克劳德，小眼睛好奇地看了他，又看了妈妈。

约瑟夫：我俩长得一样，为什么你不怕他?我有那么可怕吗?

安吉利亚示意约瑟夫走近，把伊索朝他抱去，约瑟夫知道这是安吉利亚提示自己可以抱抱他。他兴奋又紧张地接过安吉利亚怀里的小家伙，一开始伊索还是有些害怕的，但是似乎意识到眼前的哥哥没有恶意后，他大胆地伸出手扯了约瑟夫的头发。

我不就趁你睡着的时候捏了你吗?有必要这么报复吗？

安吉利亚急忙把一所抱回怀里，克劳德在一旁暗笑。约瑟夫理了理自己头发，安吉利亚很抱歉，约瑟夫笑说没关系，就当刚刚打扰他睡觉的事扯平了。安吉利亚看着伊索，严肃的告诉他不可以这样没礼貌，不能这样对哥哥。

“哥哥……”

“对，不可以这样对哥哥。”

“不可以……”

“来，跟哥哥道歉，说对不起。”

“对不起……”

这么几句到让约瑟夫有些紧张了，虽然此时的伊索可能只是鹦鹉学舌，重复母亲说的话并没有真正道歉，约瑟夫还是急忙摆手说没关系，然后拉着克劳德离开了房间。克劳德一开始还在状况外，直到瞟见约瑟夫的耳根有些泛红。

克劳德：原来你脸皮那么薄吗?

接下来几天，约瑟夫总是去找伊索玩，两人的交集也渐渐熟悉起来，有时候伊索还会主动跑到约瑟夫面前，然后笑着跑回母亲怀里。多了几次，约瑟夫怎么不知道这孩子是想要自己抱他呢?于是有一次他抓住了往回跑的伊索，紧紧把他搂在怀里，伊索笑得很大声，又像在尖叫。

这一天，克劳德告诉约瑟夫伊索他们第二天就会离开了。

“为什么?”

“奈哲尔先生很守时的，他在信里写过自己和家人最多打扰一个星期。”

“已经一个星期了?这么快?”

正说着，伊索又跑来找约瑟夫，约瑟夫把他抱起来。问到

“伊索要离开这里了，你想离开哥哥吗?”

“想。”

“离开后就再也见不到哥哥咯。你不喜欢哥哥麻?”

“喜欢。”

“那还要离开吗?说不要。”

“不要。”

小伊索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约瑟夫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伊索也笑着捏了回去。

放开伊索后，约瑟夫一脸自信说他不想离开，他会留下来。

克劳德：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霸道不讲理啊。

可是第二天早晨，安吉利亚还是如约收拾好房间，留下一封信抱着熟睡的伊索离开了。站在卧室窗前的约瑟夫看着母子俩离开背影，看着还没全亮的天，喃喃自语道

“至少等他醒来，等天亮了再走啊……”

此后约瑟夫没再见过伊索。

时间很快，两年过去，伊索终于不再像两年前那样那么怕生。他开始跟随父亲出席一些小规模的聚会，尽管人来人往还是让他不太自在，但是在面对别人的问候，他也能很自然回应。大家都喜欢这个小家伙，银灰色的头发，天使般的笑容，和父亲一样的气质，以及母亲的温柔。

母亲喜欢黄玫瑰，她和父亲开了一家花店。伊索在鲜花和爱的怀抱下长大，褪去的婴儿肥包括幼年的怕生。不少人都喜欢去安吉利亚的花店，借着买花的名义看看穿梭在花店里的天使。

但好景不长，花店突然关门了。再次开门后，花店还是那个花店，但却又不是从前了。老板娘安吉利亚整天郁郁寡欢，待人也不像从前那样热情了，只有花店里的小天使还像以前那样可爱。后来大家了解到原来是花店关门前一天，维纳斯·奈哲尔突然病逝，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安吉利亚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重开花店后也还留在丈夫死去的阴影之下。起初大家对她充满同情，一个女人，一个家庭失去了顶梁柱，一个寡妇带着四岁的孩子，还要兼顾花店的生意。所以还是会有很多热人来到花店，为伊索带点小零食啊，劝解一番安吉利亚啊。但时间一长，大家对那里产生了厌烦，来花店的人越来越少了。附近又开了一家新的花店。安吉利亚的花店彻底没了顾客，只有零星几个人走进来看看，又离开。

这天，花店终于来了一个男人，他很古怪，阴沉着脸，眼睛停在柜台前一脸迷茫的安吉利亚上。

“先生，请问需要什么?”

“请给我拿几束白玫瑰。”

“白玫瑰我去拿，伊索你在这好好招待这位先生。”

安吉利亚破天荒的走了出来，走进一个房间，出来时手里拿了七八束白玫瑰。

“抱歉，只有这几束好一点。”

“没关系，这些够了，谢谢你小姐。”

那天以后花店慢慢恢复曾经的生机。顾客渐渐多了起来，虽然还不如从前。

转眼母亲节快到了，约瑟夫想着送母亲一束花朵，来到安吉利亚的花店门口，伊索来开门。看见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哥哥，总感觉很熟悉。约瑟夫觉得眼前的小男孩有些眼熟，忍不住捏了他的脸。他认出来了，他是伊索。

伊索被这个哥哥奇怪的动作吓到了，两三岁的记忆有多少人能记住呢?安吉利亚走到门口，发现是约瑟夫，她久违地笑着对伊索说：“这是约瑟夫哥哥，不记得了?那时候你还挺喜欢他的。”约瑟夫这个名字的确让伊索感到熟悉，但那年的记忆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只有个模糊的笑容，藏在金色的头发下。

约瑟夫买了花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和伊索一起玩。他的笑脸和记忆里那个模糊的笑容重合，伊索也开怀笑起来。约瑟夫很少在室外散下自己的头发，但现在，他取下自己的头绳，用长长的头绳给伊索扎了一个小小的小辫。伊索摇头晃脑的，可爱，安吉利亚用一些枯萎的花编了两个花环，约瑟夫把一个戴在伊索的头上，安吉利亚把略大的那一个戴在约瑟夫的头上。

安吉利亚注意到约瑟夫此行没有和克劳德一起，约瑟夫略顿了一顿，说到克劳德最近生了一场大病，整天躺在床上。安吉利亚立刻找来一束康乃馨，把它放在一篮子的兰花里。她说康乃馨代表温馨和祝福，这束花会保佑克劳德好起来。兰花的花香淡雅，生病的时候太浓的花香会让人不舒服，兰花就刚好，花香淡雅温和，还漂亮。她把这些送给了约瑟夫，约瑟夫十分感激，这时候，一个银灰色头发，神情古怪的男人走进了花店。

“卡尔先生，又是来取白玫瑰吗?请稍等。”

约瑟夫离开了，提着一篮子的鲜花，坐上了马车。花香气在马车里回荡，看着那两束康乃馨，一束百合还有一篮子的兰花。他好像看见未来克劳德的病好了起来，母亲重新绽放笑容，一家四口在花丛中野餐，克劳德和母亲一样喜欢康乃馨，他们头上都带着康乃馨的花环，自己胸前别上一朵鸢尾花，父亲依旧是那般严肃，自己身边有一个小家伙，手捧黄玫瑰和鸢尾花。

可是，他没想到，那明明是为了祝福才买的康乃馨竟成了克劳德带进土地的陪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