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看向赵远舟,但赵远舟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紧张。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被砸散的摊子,以及摔了一地的木偶。那些木偶模样各异,赵远舟走过去,蹲下来,左手摸着那些玩偶,右手抬手在唇边念咒。
赵远舟现
各种纷乱的声音交织起来。
“希望这次科考,能一举金榜题名,当上一个为民请命的官…… ”
“若能诞下孩儿,必当酬神还愿…… ”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
这些木偶七嘴八舌地重复着各自的执念,神情或是虔诚祈求,或是无助哀求,或是愤怒不甘。唯有一个人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反应。赵远舟将那个人偶拿起,发觉它身上既没妖的戾气,也没人的生气。木偶雕刻得是一张容貌倾城的女子,除此外,竟只是一个寻常木偶。
赵远舟勾起唇角,那这便是不寻常之处了。文潇看见这个人偶后,疑惑地皱了皱眉。
文潇这个人偶……我在历代神女画册上见过……她是初代神女……
云染但乘黄为何会有初代神女的木偶。难道神女也有难以启齿的愿望,被乘黄骗了?
文潇神女的愿望,就是两界太平,善恶有道,让乘黄这样的坏妖受到惩罚。怎么可能被他骗。
裴思婧不过,能看出来,乘黄对这个人很重视。这上面的油彩是褪色后重新勾勒的,极其 精致……
赵远舟所以,不妨那这个人偶做人质吧
其他几人一头雾水时,赵远舟已经举起了手里的人偶,隔空叫嚣道
赵远舟老东西,我数三二一,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就毁掉这个木偶,把她的头拧掉,再踩上两脚。
赵远舟三……二……一
一片寂静。赵远舟浓眉一挑,显然又想到了一个“好”招。
赵远舟再不出来我可要“亲”她了
卓翼宸荒唐
虽说事出紧急,剑走偏锋,但几人看着赵远舟煞有其事地对准木偶的头,嘴唇渐渐靠近的模样,忍不住感慨 ,英磊连忙捂住白玖的眼睛,卓翼宸也想到什么将英磊的眼睛也捂着,另一只手也捂着云染的眼睛,这画面小孩不给看
云染你捂我干嘛,我又不是小孩
卓翼宸你不能看!
裴思婧这也太“锋”了吧
文潇这锋也太“贱”了吧
赵远舟的损招奏效了,突然,半空中人影一闪。气浪汹涌翻滚,飞沙走石中,乘黄在空中现身了。乘黄气得脸色发白,怒吼道
乘黄混账东西!不把她还给我!你们就别想出去!
赵远舟哎呀呀,我现在还真不急着出去了,只想听听奇闻野史。你和初代神女什么关系啊?
赵远舟仔细端详着手里的木偶,不禁调侃道
赵远舟偷绘神女人偶,衣衫偷工减料,略显轻浮……你这份情感,敢说坦荡光明,问心无愧吗?
乘黄住口!朱厌,老子宰了你!
赵远舟作势又要亲,乘黄又急忙惊恐地拦他。
乘黄住手!
赵远舟到底是住手还是住口?
乘黄愤恨地咬紧牙关,抬手捏决。瞬间,巨亮的光线淹没了一切,当白色褪去,四周恢复原本的颜色,众人已然站在一处山林间
云染我们这是离开幻境了?
赵远舟这座山岩碑石,是大荒去往昆仑之门的地方……但这里不是大荒,只是一个复制了大荒景色的幻境。我们还在乘黄的幻境里。
乘黄你们不是想知道初代神女的事情吗,那我就带你们看看……
四周景色又开始变幻,大荒白帝的石室中,一团白光在空中一分为二,时而分开时而缠绕,最后白光飞入一容貌倾城的女子眉心,一双明眸睁开,女子浅色的眼瞳发出一阵金光,额间闪烁白泽印记。
而另一道白光则飞向乘黄的眉心之中。两人分站石碑两侧,一同抬手放在石碑上,起誓:“泽被万物,百恶不侵,同心共力,誓守大荒。 ”
随即,石碑上浮现出一串金色的小篆文字,小篆文字从石碑上飞出缠绕在一边的神木上,化成一支短箫,落入神女手中。而另一道小篆则形成符文敕令,缠绕在乘黄手腕上。
乘黄我与初代神女共同掌管白泽敕令,彼此同心共力,形影不离,守护大荒安宁……
一阵短箫声传来,曲调悠远宁静,令人不自觉静下心来。众人追随萧声回头,只见神女坐于石台上,乘黄就坐在一旁,一边看着神女,一边在手中雕刻着什么。
神女放下短萧,凑过去看,乘黄正在雕刻一对木偶,一个是她,一个是乘黄。两只木人偶均是喜笑颜开,喜气洋洋的模样,人偶的两只小木手,也是牵在一起的。神女看着这对小木偶,笑了出来,而一旁的乘黄看着神女笑容,也不自觉扬起了嘴角。山谷中微风不燥,阳光和煦。
世间万物,仿佛有用不尽的寿命,望不见尽头,就像他能一直看到这个令他心动不已的笑容,哪怕生命再漫长,只要山海不灭,誓约不负,他愿意一直守着这个笑容。景色再次变幻,昆仑之门的壁画闪着金光,里面飞出一朵一朵白光,白光落地后变成与凡人长相一致的妖,他们排队往前走着,目的地是前面的吊桥。
想要上吊桥,就得主动撩起袖子,露出白泽令的印记,有了这个印记,才能证明是被允许进入人间的妖,才可以隐藏妖气,不惹是非。队伍井然有序,但在队伍中,有一个用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的妖,他十分忐忑,紧紧捂着袖子,不敢撩起。随着队伍行进,他越发紧张,最后转身绕过队伍,准备从神庙边缘偷跑出去……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跑走,一股力将他掼在地上,“嘭”地一声,他浑身已经被金色符文捆绑,动弹不得,拦住他的,正是神女和乘黄。
神女对着那妖道:“ 蜚,你身为灾兽,见则大疫,所到之处,必定遍地嶙骨。我不能允许你前往人间。 ”
神女走近他,还未开口,蜚已经惊恐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身上的披风随着他不稳定的妖气,忽然爆开,浓郁的暗色瘴气瞬间散出,露出他浑身溃烂疤痕的赤裸上身,蜚惶恐中,撞向了乘黄,神女立即闪身,替乘黄挡下。
神女被气浪冲击震开,身形不稳,乘黄忙接住她,接着,就看见了她的脖子和手臂开始蔓延疫病,长出了红疹。乘黄慌了,那一瞬间,他似乎才真正意识到,神女不是神,是人。
而人是那么脆弱,再浓烈的爱意也抵不过人的生老病死,即便人能寿终就寝,两个人厮守一辈子,也不过短短数十载,他明明是那么想与她千年万年厮守,而现在,连这短短的数十载光阴也要被剥夺吗?不公平!乘黄重新睁开眼睛,眼神里燃起一丝恨意。
乘黄我寻遍大荒,仍找不到治疗瘟疫之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病入膏肓……我告诉自己,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救她!
赵远舟你当年在大荒大开杀戒,杀害了那么多妖,难道就是为了给神女续命?
乘黄我说过了,只要能让她活下去,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文潇你肩负白泽令的重任,理应守护大荒,但你却视大荒众妖的生命如草芥,犯下滔天大罪,却说这只是代价……
乘黄我若连她都救不了,如何救大荒?我必须为她尽力一搏!
云染所以,当年青帝才会把你困在这旧尘山谷,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愿意你如此尽力一搏吗?她知道了会怎么想?
乘黄终于沉默下来,神情转为哀戚无助。他苦笑着,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她永远都不知道……景色又变回到昆仑之门前,神女脸色苍白,颈边大片红痕触目惊心,她用白泽令短箫指着乘黄,十分痛心。
乘黄我杀害无辜,自知罪孽深重,天地难恕。
“你既知是错,为何还要执迷不悟?”神女的声音虚弱。
乘黄那是因为
乘黄停顿半秒,眼神不自觉看向了神女的手腕,那红疹越发严重了,他苦涩地找了理由搪塞。
乘黄那是因为他们不服管束,私逃大荒,所以该死。
神女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越来越严重的红痕,心中已经了然:“现在的你,已经不再适合掌管白泽令了,我要收回你身上那一半。”
神女拿出短箫吹奏,眼神带着痛楚,很快蓄满泪水。箫声回荡,乘黄手腕发出剧痛,他跪在地上,咬紧牙关,痛苦却一声不吭。乘黄回过神,表情凄楚。
乘黄神女本意要将我封印,但她身中瘟疫,法力不支。我趁她虚脱后逃走,隐匿在大荒之中,原本还想偷偷杀妖,继续给神女续命……可没想到,青帝来到这里,将我收回旧尘山谷,困在这满山瘴气的后山
白玖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就杀害他者,你太疯狂了!
乘黄我只后悔我做得还不够,还是没能救回她……
乘黄从身后拿出沙漏,倒转过来,看着里面的流沙,仿佛感叹时间的流逝。
乘黄当年,我铸成大错,杀妖续命,却让神女饮恨而终。所以我才想,如果能回到过去,回到她无妄无病山海无虞的时候,回到我不曾满手血腥之时,回到我们彼此相伴的日子……
云染你想做什么
乘黄倒转时间,岁月回溯。这个日晷法器可以做到,只要我实现足够多凡人的愿望,法器就会逐渐变强,最终必能扭转乾坤,重回过去。我帮助花无月杀了云染 我就可以离开这旧尘山谷,回到神女没有被瘟疫感染之前,回到一切都还不算太迟的时候……
赵远舟突然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乘黄你笑什么?
卓翼宸笑你做梦
赵远舟倒转时间?回到过去?离仑这么告诉你的?
乘黄没错
赵远舟你真可怜,被离仑骗了。这个日晷是当年我与离仑一起寻得的法器,它只有一个功能,就是存储回忆,并不能倒转时间。这世间三界,山海同源,绝不可能有逆转天数、覆载乾坤的法器。乘黄,结局已定,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无力回天的
乘黄不可能……哈哈哈……是你骗我……是你在骗我!
赵远舟骗你的是离仑他们
白玖见乘黄已经丧失了理智,越看越疯魔,急忙跑过去躲在英磊身后,卓翼宸手中云光剑感受到了波动的妖气,开始震动,卓翼宸握紧手中的云光剑,将云染护在身后
飞沙走石随风卷起,天地间沙尘一片。
云染每个人都有遗憾,但天道公平,万物皆无回转。乘黄,你认清现实吧,不要再执迷沉溺于过去了
乘黄我偏要!
乘黄用力捏碎手中沙漏,沙漏碎裂,红色粉末飞扬。周围的景色褪去,众人又回到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乘黄悬浮在半空,衣袍翻飞,他怒不可遏,浑身燃起妖力,所有红色粉末吸收回他的掌心。
英磊他是大荒活了最久的老妖怪,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恐怕我们都打不过他
乘黄抬手捏决,天空坠落无数拳头大小的红色光团,光团所到之处,爆炸四射。赵远舟立即撑开手中的伞抵挡住四溅开来的红色光团。乘黄转而攻向文潇,赵远舟立即飞身上前拉住文潇的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随后,云染轻盈地跃出,一招之间便将乘黄稳稳地束缚住。她转过身,目光温和地看向一旁的赵远舟和文潇,开口说道:
云染快用白泽令将他封印,我先克制住他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这是他们第一次运用白泽令,此刻他们目光相触,默契地念出誓言:“泽被万物,百恶不侵,同心共力,誓守大荒。”
话音刚落,金光大作,金色小篆文字接连不断从赵远舟和文潇身上飞出,在两人头顶盘旋。自开天辟地以来,所有诞生的妖的名字华为大大小小的金色小篆文字,此刻盘旋飞舞,逐渐合并,彼此融合。这漫天文字最后只剩下了四个字:“白泽敕令”。
金色小篆文字环绕着赵远舟和文潇飞了一会儿,最终一分为二,“白泽”凝聚成一把短箫,缓缓落在文潇手中,“敕令”则变成了金色的符环,缠绕在赵远舟手腕上。文潇再睁开眼时,一双眼眸赫然变为了夺目的金色。文潇拿起了短箫,吹奏曲调,赵远舟配合着她的旋律,催动手腕上的符环。金色符环笼罩在他们两人周围,一层层光圈翻涌,乘黄看见文潇和赵远舟默契配合,有了一瞬间愣神。
恍惚间,他与神女那些短暂美好的过往又再次浮现。箫声回荡,乘黄手腕上的金色符环跟随箫声的召唤,慢慢从手腕上扩大散开,漫天金色小篆字消失,光芒褪去,但文潇和赵远舟吃惊地发现,乘黄竟然没有被封印,还留在了原地。他一脸悲伤,仿佛已经死去
文潇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应该会被封印传送去往他的出生之地吗?难道他活得太久了,白泽令对他已经不起作用?
赵远舟不可能,白泽令统管众妖,只要是妖,就一定会被封印……除非……
云染等等,你们看他的手
众人看去,发现乘黄的的手已经变成了木头。
赵远舟敛目,走上前,伸出左手摸向乘黄的太阳穴,右手抬起在唇边念咒。
赵远舟现
空中响起乘黄的执念声:“如果我能让时间长河逆流而回,那她就可以重新绽放笑颜……那该有多好……”
四周景色变换,神女坐在昆仑山悬桥,看着夕阳,她浑身已经长满瘟疫的红疹,奄奄一息。她的手不舍地拂过她和乘黄的那对人偶,两只人偶的手还是牵在一起。
神女流着泪,吞下了毒药:“希望我的离开,可以停止你的杀戮,不要再为我背负原本不属于你的罪恶了……”
神女的身形倒在了地上,口吐黑血,没了气息,白光从她的眉心飞出,飞向天边。天际,血红的夕阳落下,染红了云彩。
乘黄慌乱地跑到了神女的尸体边,他紧紧抱住神女,悲泣声响彻山谷。接着,他决然地俯低头,吻上了神女沾染毒血的红唇。没过多久,乘黄也脸色青紫,中了毒,他倒在地上,手紧紧地握住神女的手,就如同那对的人偶。
乘黄如果我能让时间长河……
乘黄的身体开始消散,变为星芒,飞散星芒落入了一边的乘黄人偶的身上,乘黄人偶闪烁发光了一下。相守的时间短若须臾,我愿以执念相留,只要执念不朽,须臾也可成永久。
云染难怪乘黄这么长寿,活了几万年,原来青帝困住的是他的木偶
文潇走过去,将那个人偶捡起来和神女木偶放在一起,他们的手再次牵在了一起。文潇心中叹息,这世间人人都执念,只是执念过深,则会成为困住灵魂的牢笼。
裴思婧乘黄已经消散,我们该怎么出去?
赵远舟日晷的出口其实不难找,白泽金瞳能破一切虚妄之境,能解一切虚伪幻像,其实是更加厉害的破幻真眼……
文潇意之所至,窥见真实……
文潇喃喃重复道,似有所感,闭上眼睛又睁开,她的金瞳一闪,出口显现。众人出去后,外面亦是后山竹林的样子
云染那我们继续寻找玄鸟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