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亭后的隐蔽厢房里,窗台上积了一层薄霜。公仪是倒了杯茶,放在抱朴面前,另拿了一个空杯,在手心把玩着
公仪是两个问题,第一,乙侍去哪了?第二,(抬眼)十九年前为何背叛我
十九年前,公仪是刚刚及冠,还是簪缨世家里备臭宠爱的嫡幼子。自他出生起,身边边有个贴身侍卫守候,甲侍、乙侍
公仪家主五十寿诞在即,公仪是晃着鎏金玉靴溜进了库房,想着该送什么礼物,却在库房意外发现了晕倒在地,一身血迹的少女,还有那没来得及藏好的尾巴
少女没有名字,不肯说话,直到几日后,甲侍回禀,他才知道自己闯祸了,少女是獙獙,传闻中会造成天下大旱生灵涂炭的妖兽。他手里握着甲侍呈上来已经封了道法的匕首,听着甲侍在耳边劝到。
甲侍……主子,若是觉得新鲜,玩几天玩腻了就悄悄送回去就行,这个妖兽是家主那边点名要的礼物,实在贵的紧
他攥紧了掩于袖中的匕首,看着少女迟疑靠近,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失去意识一般。一步又一步,少女越来越近。开了嘴,皓齿尖尖,夜里显得有些森然。他的指节轻扣住匕首,轻轻的匕首出了鞘。此时,少女已经伏在他的身前,低头轻轻舔着他的伤口,真诚而又湿漉漉的眸子满是担忧
那暮色里,幼兽化成的少女原始的本能安抚着眼前这个人,而已然及冠的他,却在那刻动了心。匕首被他不知丢在何处,他听着少女蹩脚地说着断断续续的话,帮她救出了她的伙伴。是几只风生兽,传闻可以长生不老
幼时的他曾见过卓翼宸,辑妖司里郎艳独绝的卓大人。身边人敬重卓翼宸又防着他,总觉得他非人一族,其心可诛。可现在人却又都想成为他,公仪是没有这样矛盾的欲望,他只求今朝,在她逃出来后临别之际拉住了少女
公仪是(幼)你还会回来吗?如果说我在这里等你,你会为了我回来吗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一日永平镇近郊外处落英缤纷,少女眉眼弯弯许诺:“等我送他们回了家,我就来找你。”
“我是绥绥,是你给我的名字,我会记得你,我会找到你。”
于是他放心地让她走了,一个人留下来替他挡住公仪家的搜捕。天都城其他世家开始传言公仪家一族与妖来往甚密,不安于室他父亲对他用了刑后,他在床上休养了半年。但从此天都城再没有公仪是,永平镇多了个跛脚的青年
四野观是他在等她的时候亲自设计建造的,可是一年又一年,青年成了中年,在八角亭立了十九个寒暑,始终没等到她。从别后,忆相逢,却始终未曾有过回音。后来他固守八角亭,不爱打理外间事,每年甲侍都会送来新的珠玉宝石,乙侍常常来看他,只是变得更不爱说话。
五年前,乙侍好几个月没来,他吩咐人去找,甲侍这才露面说乙侍回乡了,要过段时间才来。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的身子渐渐变得虚弱。大约两年多以前他才知道这个故事原来早已有了结局
一只当年被绥绥救下的风生兽,冒死闯进了他的屋内,将他揍了一顿,而后这只化了形的风生兽告诉他,绥绥那一年早早就回来了,也早早就死去了。风生兽不放心她,偷偷跟着她跑了回来,结果亲眼看见绥绥被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甲侍乙侍联手杀了,用的还是那把匕首
绥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误以为是他在背后指使人取了她的性命。在风生兽即将离去的时候,还透露给他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说他已被人下毒多年,粗略估计至少有十多个年头,这毒病缠绵至今,恐怕他自己的寿命也所剩无多。面对风生兽主动提出的救治建议,他却坚决婉拒了,只是嘱咐风生兽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那一晚,亭子外面的芭蕉在凄凉的雨中纷纷凋落,远处垂枝树影斜斜地映在窗户之上,构成一幅寂寥的画面。他就这样盯着窗外,彻夜未眠,仿佛透过那窗上映出的树影,看透了世间的鬼魅人心。
抱朴的断臂被简单处理了一下,脸色煞白
甲侍(抱朴)如今也没什么还瞒着你的了,主子,我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喊过你了
甲侍(抱朴)乙侍已经不在了,五年前我亲手结果了他。这五年里,他一直活在愧疚与痛苦中,总认为我们背叛了你,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那时我觉得他简直是疯了,他一心求死,而我却还想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我的家人,他们还要继续生活下去。
甲侍(抱朴)其实有时候我蛮可怜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一生被摆布,你觉得家主夫人爱你吗?她费尽心思把你救下来,让你富贵闲人一生,明知你与那妖真心相爱,表面不说什么,背地里吩咐我和乙侍除掉她
甲侍(抱朴)也不算吩咐,近乎于威胁吧。我的妻女,乙侍的老母亲,这些人生都捏在她的手里。那妖其实第三个月时,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只是那时候你还在昏迷,并不知晓,我便是用那匕首和乙侍一起了结了她
甲侍(抱朴)我还清晰记得她临终前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但你是否想过,我们当时真的有选择的余地吗?
甲侍(抱朴)勋贵人家,不拿妖当人看,难道就拿我们下人的命当人看吗?我们只能服从,所以你要恨,就去恨家主,恨夫人,恨你自己吧
甲侍(抱朴)五年前乙侍的老母亲因病去世,他琢磨着要告诉你实情,可我怎会轻易放行?这些年来,我借着你的名号在这儿混得风生水起,给天都城送去了不少珍禽异兽,哪个不对我敬畏三分?这种舒坦日子,我哪能容许别人来搅局破坏呢?
公仪是很是平静,从未打断他的任何一句话,及时内心气氛,但表面平静到犹如一潭死水
公仪是绥绥的尸身呢
甲侍(抱朴)主公,您可真是不够机灵啊,这妖怪浑身上下都是宝贝。真要细细说起来的话,我倒建议您去问问老家主他们,当年对这家伙的采补过程,是否让他们心满意足、意犹未尽呢?
甲侍(抱朴)辑妖司动不了我的。毕竟,我是实打实的人,再往上查,对谁都没好处
公仪是静坐了许久,痛处挣扎破开死水,灌入他的四肢百骸,他对眼前的人一切赶到厌倦恶心,捂着嗓子疯狂干呕起来,纸质眼前挂出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