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沉浸于舞台之下群众的欢呼声中,下一刻便被干哑嘶吼的绝望覆盖。
睁开双眼,火星的声音带着烧成灰的窒息感,尘土时不时的在空中飞扬,人类衣衫褴褛的相拥,又或是匍匐着的爬行。
偶尔从空中坠落的鸟,不管死活也会被附近的人争前恐后抢夺、撕咬,最后只剩下骨骼组织。
至于已经死去的人类,即使是肌肤溃烂,被驱虫侵蚀,也只是被人无动于衷的注视,直至成为白骨。
勇仁下意识的摸了摸喉咙,感受到吞咽下去所震动的喉结后,他才确信了自己无意间又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股惨状?
勇仁不解,但是他知道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一定有他要做的事情。
“让开。”
冷淡的语调从身后传出,勇仁下意识的移动到侧面,背后隐隐压住的怒火暂时的被平息下午,少女微微眯起眼睛端详着他,许久后才继续前进。
勇仁注意到她的头发似乎太久没有清洗了,本该是温柔的浅金色,此刻已经变得粗糙,有点凌乱的碎发打成死结,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
最让人心疼的是四肢早已布满结疤的血痕,赤裸的双足也已糊上厚厚的泥膜。
虽然头发已经将面容遮盖的难以看清,但对视的瞬间,那发丝间隐隐流露着寒光的雾蓝双眸,才肯让勇仁确信这是朝海爱里。
可究竟是为何会让包括爱里在内的人类变成这副模样?
少女走了几步后,转身朝向勇仁,声音是如此的如冰割韧他的肌肤:“我建议你将衣服弄脏点,不然会被那些疯子盯上的。”
“疯子?”勇仁下意识看向了那些正在分食生肉的人群,似乎腐烂、血腥的气味已经冲进鼻腔,明明隔得很远,但那画面的冲击还是让少年不自觉地捂起口鼻,止住反胃的窒息感。
“...你是外星人吗?”爱里白了个眼,似乎是对勇仁的反应很是无语。
他忍着难受尴尬一笑,但还是听从爱里的建议在地上翻滚几下,很快衣服便被沾染上了灰尘,可能还有不明来历的液体。
不过,既然见到了他目前唯一认识的人,自然也就不会放过和她结伴的机会。
但少女似乎并不想和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行动。
“不要跟着我。”
爱里转身而去,尽管她的步伐十分缓慢,但身上散发的“禁止靠近”的气息还是让勇仁有些望而却步。
但是她孤零零的背影,以及满身的狼狈,很难不让人心疼。犹豫再三,勇仁还是选择了继续接近她。
但没想到这样的举动让少女本身就在努力压制的怒火突然突破了理智,冲着勇仁吐出自己的愤怒:“我说过了,不要跟着我!”
“对不起...但是你受伤了,我觉得你需要帮助!”
“能够离开我的视野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走开——”
话语突然间被轰鸣吞没,剧烈的震动让身边人难以直起身体。
“呜呜...死亡什么的,不要啊...”
不远处的平地瞬间被无限的深渊吞没,伴随着一声啼哭传入少女耳畔。
不知是谁的孩子绊倒在即将坍塌的边沿,绝望地挣扎着爬行,但这弱小的力量还是抵不过坍塌的速度!
几乎是无意识的,爱里迅速冲向那个突然陷进去的深坑,拽住那绝望地即将掉进去的孩子。
少女本就营养严重不良的身体,纤细的胳膊艰难地抓着孩子的双手,但渐渐加重的负担以及汗水,那只手也在慢慢脱落。
“不要,求你...。”
爱里嘀咕着,低声哀求着,但是那只娇小的手掌还是难以抵抗身体的重量,在爱里紧紧抓住的手中脱离——
就在这一瞬间,勇仁干燥的手掌,抓住了那个又一次将要坠落的孩子。
“不会有事的!”勇仁坚定不移的看着孩子,这一瞬在爱里的眼中不知是闪过怎样的回忆呢,只见她呆滞了一下,随后借着勇仁的力量把孩子拽了出来。
“谢谢...原本以为失去家人的我终于可以和他们团聚了,但哥哥姐姐给我的第二次新生我会倍感珍惜...我会活下去的!”
孩子不知要去往何处,但这也只是陌生人之间匆匆的一个交互,随后离去,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次相见。
勇仁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二人沉默了许久。
“那个...刚刚那个孩子——”勇仁难以忍受这般诡异的沉默,毕竟刚刚帮她救了人,是不是现在也能和她正常交流了,索性选择试探的提问。
“不认识。”
爱里清冷的声音还是让勇仁失落些许,但是在这样的绝境下仍会出手救助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绝对不止是所谓的善意那么简单。
“好吧...我不是这里的人,你可以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勇仁隐晦的表达着自己的身份,或许“莫名其妙的来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个理由过于荒谬,就连他本人都觉得很是可笑。
少女点头,认同了勇仁的说辞:“你确实不是这里的人。”
“整洁的衣服,干净的身体,还对他人援助...”爱里望了望昏暗的天空,乌云与烟雾相融,宛如地狱。
这里的人无一不是绝望且挣扎的,偶尔远处会有惨叫声,似乎又有人坠入深渊,随后沉寂。
麻木,似乎这个词才是最适合形容这里的常态。
“有时候我会后悔,即使救了人,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未知吞没,不如不管不顾的让他们早点结束痛苦。”
混沌的时间,混沌的季节,永无阳光或黑夜撒入,永无春风或秋霞的印记。
爱里靠着墙坐在石梯上,望着远处浑浊的,已经被污染成黑的大海。偶尔散发出来的化工垃圾与腐臭混合出来的气息,勇仁熏得也快要窒息了。
但是这也似乎也是她生活的常态...不,这不是生活。
他们没有家,没有生存的资源,只能苟延残喘着的强撑着活下去的意志。也有人渴望一了百了,主动跳入深坑之中。
“可是那个孩子被你救下后,说了『活下去』,你为什么要认为这样渴望生的人不如早点结束痛苦呢?”
那个孩子泥泞的脸蛋,罕见地露出了一抹笑容,在这个灰暗的世界里,那个笑容难道不能引起一个人生的共鸣吗?
勇仁这样想着,但是爱里也只是冷哼一声,斜瞥着他,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就像是看着一个无知之人般无奈着摇头。
“曾也有人这么告诉我,『活下去』...将未来托付给我,自己却走掉了,明明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如果活下去的代价是失去所有爱着的人,那么活下去的我又和死亡有什么区别呢?”
回忆渐渐展开,原来是在那个还为发生灾难的时间点,因为科技泛滥的发展,造成不可控的资源耗尽,地壳变得异常活跃,时不时的出现难以预测的深坑,而坠入深坑的人往往不再拥有生物的体征信号。
少女的爱人已是杰出的科学家,而像她爱人这样的人才们,从世界各地集结,组成专门研究改善环境的俱乐部。
可惜研究进展追不上灾难的扩大速度,终究还是吞没了爱里的家园,无论是朋友还是家人,都永远停留在她的记忆之中。
而男人将所有的研究数据托付给爱里,希望她可以交给俱乐部的成员,或许这些成果会对改善目前的环境有巨大的突破,但是他自己却滞留在最危险的地带——
蔓延的裂痕已经越过脚底,瞬间塌陷的土地使爱里坠落,而男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爱里拽出危险的边沿,而自己却迎面坠入深坑之下。
拼尽全力也只是抓住了埋在地底下的一根快要断裂的钢筋。
“春!拜托你...不要——”
爱里的眼睛早已模糊不清,也只能是无助着伸出手臂,拼尽全力地向着爱人探去。
“带着我们的『未来』,活下去。”
滴——
钢筋断裂的声音被耳鸣覆盖,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笑的温柔,只是越来越模糊,直至融入深渊的那片漆黑之中。
记忆从此刻便戛然而止,只有变得异常迟钝的感官,还有她怒不可遏的喊叫,但也只是融入这绝望的世界里,只有共鸣,却无法拯救。
“我好想再见到你。”
偶尔,灰暗的空中坠落雨滴,模糊着少女的视线,但她仍然不为所动着的前进,即使脚底已经被尖锐的石子或玻璃扎的留下血液,染红泥泞的一路。
“只要找到『未来』,我就可以去见你了...对吗?”
嘀咕着的少女,带着最后的坚定,盲目寻找着那俱乐部的坐标。
爱里的脸上久违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痴痴望着天空,可那样的笑容又是如此虚假。
勇仁蹙眉,心里不是滋味,但也只是委婉的诉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不觉得这是该不该死的问题,春...先生一定是很温柔的人,不然他是不会说出让你这么痛苦的话的。”
“你...不要装作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啊!”
爱里的怒音让勇仁为之一颤,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那印象中总是笑着的女孩可以愤怒到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
“你就当我是个苟活的孤魂野鬼,完成递交数据的任务就能魂飞魄散了好不好?不要在我身边了...!”
竭力沙哑的声音,眼泪已经模糊不清了视线,不断起伏的肩膀是女孩已经无法再压抑自己情绪的信号。
勇仁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拥住爱里,轻轻地,平复着冰凉的后背。
“如果我是春先生就好了...如果没有灾难就好了,但是我们无法控制未知的可能,只能推演...不。”
“不只是推演就能预防的,我们还有未来可以选择,选择改变。”
“春期待的未来,一定有你,那才是未来。”
“我...做不到。”抵在肩头的少女,眼泪将刘海打湿。
勇仁放开了少女,拨开她那已经长得快要看不清面庞的刘海。
他的声音温柔,羽毛般轻轻碰触、安抚那早就支离破碎的心灵:“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的。”
指腹拭去少女眼角的泪水,她的视线再次透彻清晰。
几片乌云像是稀有灵犀地交错离去,只剩浅浅的云层下露出若隐若现的彩虹,几只鸟儿交织着,残破的羽毛扑闪着,从他们的头顶越过。
阳光透过那片云层投向他们,勇仁怔住,随后露出微微扬起的嘴角。
“说不定是春...先生给你的鼓励。”
爱里慢慢抬眸,那太阳照的全身似乎都暖洋洋的,她的面部肌肉微微抽动,嘴巴微微张了张。
不知为何,从勇仁的身影中,渐渐看到了春笑着的样子,微微透明却散发着温暖的白色框住自己。
他的话很模糊,但爱里知道他似乎在说:“带着我们...两个人的未来,活下去。”
是何时呢,她的眼睛里若隐若现的闪动着光芒,想要说些什么,但在最后也只是化成无奈的笑容。
“那就,再努力活久点。”她这样说着。
——
身后传来汽车缓缓行驶而来的声音,随即停到二人面前,很快从车里走下来一位身穿某种标志logo服饰的人员。
“不要怕,我们是接你们去往救济区的人。”
那个男人和爱里拥有着相似的发色,但是从面容上看更像是个外国人,而事实也是如此,他用着蹩脚的日语来安慰二人。
爱里缩紧瞳孔,好像发现了什么般,紧紧抓住了那个男人的手:“是、是全球改善环境俱乐部吗?!”
“是...你是怎么知道的?”男人很是震惊,俱乐部的名字几乎很少有人知道,然而爱里下一秒掏出内衬里紧紧护住的数据芯片,重重塞入他的手里。
“这是成员新海春的所有研究资料,未来就拜托了!”
男人小心将手掌中的袋子拆开,那已经有些许污垢的袋子,里面的芯片缺如同新的般,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
但是芯片的主人并不在这里,早已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男人鼻子有些酸胀,这枚芯片并不止是代表着未来,还代表着停留在过去的人们的托付。
不能认输。
男人含着泪花,轻轻摩挲少女的头发:“你有好好的守护了我们重要的数据呢。”
爱里愣了一下,眼角还是不自觉的落下几滴怅然的泪水。
看着这一切的勇仁,也是如释重负的笑着。
——似乎,又理解了一些,人类复杂的情感。
——
——————————————————
视线瞬间模糊起来,带着杂乱的器械碰撞声,勇仁使劲揉了揉双眼,直到再次视力恢复清晰,这才发现——
又来到了个新的世界。
但是自己所在的这个地点似乎有些不妙...
终于反应过来,这声音的来源竟是战争的主要地段,而上空擦过的是各种枪弹打到护盾上的声音,以及激光扫射、钢铁碰撞的声音。
勇仁连忙蹲下身体,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轰鸣的爆炸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
手臂突然传来被拖拽的力道,勇仁被硬生生的拽了起来,那个声音突然的闯入勇仁的耳中。
少女身着轻甲,紧紧束缚的马尾轻轻扫过勇仁的面庞,鼻梁上架着的单片眼镜框上有着若隐若现的数据流动,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娇小,却有着惊人的力气。
一手拽着少年奔跑,一手轻易对着袭来的敌人甩狙,就算这把枪已经没有子弹了,少女也可以将枪改成激光模式进行扫射。
拐拐绕绕跑到一个无人的建筑物间,少女这才肯放下勇仁的手。
奇怪的是,这里只有勇仁一人的喘息声,少女即使战斗又奔跑的,也丝毫没有喘息的迹象,实在是奇怪。
“这里是和平区,你可以走了,下次请不要在战区随意走动。”
少女的声音如冰川般没有丝毫的起伏,只见她轻轻撬开食指关节,将枪中捆绑的电线与食指相连,随后微弱的蓝光从手指传送至电线,再到枪内。
勇仁这才看清楚,她本该是雾蓝的双眸,在被阴影覆盖的空间里竟然能够散发出骇人的光芒,冷若冰霜。
但是勇仁知道她没有敌意,否则在刚刚在战乱中就能杀死自己。
想了想还是有礼貌的做个自我介绍,希望少女能帮自己解释一下这里的情况:“我叫大空勇仁,你叫什么名字?”
“第七代γ-A自主成长型人工智能,没有名字,但是我的编号是YJ14。”少女注视着指尖涌出的液体注入枪内。
“什么...怎么会是这个名字?”
勇仁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声音引起注意,可眼下的状况实在是太混乱了。
莫名奇妙的穿越了三个时空,也不知是现实还是幻想,究竟要如何回到原来的世界等等。
但是抛开这些不谈,目前穿越的三个世界,核心都是围绕着朝海爱里展开,这又是为何?
面前的少女声称自己是人工智能,用的名字也是勇仁的编号,这让他的认知观此刻产生剧烈冲击。
勇仁的额头冒出冷汗,目前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未知,他发现此刻自己已经无法做到推测未来的可能性了。
“话说,你似乎不是这里的人?”少女扫视了一下勇仁说着,“我无法识别出你的公民信息,这样我无法把你送回家。”
“那是肯定的...我又不是人类,也不是这个世界的。”
勇仁嘀咕着,没想到爱里似乎抓到了什么重点词,又一次对着勇仁的身体扫视一番,盯得他本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不是我的同类,你的身上拥有生命体征。”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的确是人工智能,我的编号也叫YJ14——”
“请不要质疑人工智能的准确性,我是认真的。”少女鼓起嘴巴反驳。
“人工智能...也会撒娇吗?”勇仁食指轻轻摩挲着脸庞,生怕再看下去就会被她的眼睛吸进去。
是的,少女的眼睛里流动出的神采实在是太像人类了。
她收拢情绪,将充好电的机枪放置腰间。
“我只是推测你会喜欢这个动作,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变人格模式...比如黑道大哥?”
勇仁连忙摆手,作出抗拒的样子:“请务必不要这样...做你自己就好。”想到说话夹杂着弹舌,一脸欠揍模样的少女...不对根本不能想象!
“自己...”少女垂眸,缓缓的满眼思慕望向勇仁,“我自己,是谁呢?”
勇仁一时语塞,在意识到自己是人工智能前,他知道自己是『大空勇仁』,可事实上『大空勇仁』并不存在,这个名字只是包装人工智能的躯壳——什么的。
肯定不是,不是这样的。
如果有这样的想法,就不会有那个渴望等待救赎的,害怕孤独的『大空勇仁』了。
勇仁笑问:“如果将这个问题修正一下,变成『如果是人类,我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迷茫了,拥有共鸣他人心情的能力,保全他人牺牲自我的选择,等待救赎希望的期待,这不是程序的最优解,却是程序无法解剖出的——
喜怒哀乐,爱恨,享受生活,探究无限的可能,这些都是人类无时无刻的日常教会他的。
所以他想把从人类身上学到的东西,教给面前的少女。
“如果我是人类的话,我会有很强的好奇心?”少女眨眨眼思索。
“因为好奇,所以我们可以尝试很多事情!”不假思索,勇仁拉起少女的手腕前进,“比如,从尝试不同的水果开始,像苹果香蕉之间的口感就完全不同,但是熟透了和熟的刚刚好的苹果之间口感也不一样......”
“等、等一等!”少女焦急的想要说什么,但是勇仁忘我的沉浸在自己的话语中,完全将她的声音抛之脑后了。
也不知道勇仁是怎么摸索出来的路,带着女孩绕了好几个小道竟然走了出来,但面对眼前的风景,他傻了眼——
与其说是街道,不如说是战争之后遗留下的残骸废墟,无论是远处还是近处,没有一处是完整的,而这幅景象只是被后方尚未倒塌的建筑遮挡住了。
“人类早已离开了这颗星球...刚刚就想说了。”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认为这番话会对勇仁造成打击,所以没敢用正常的音量提醒。
“这里发生了什么导致人类抛弃了这里,为什么你不和人类一起走呢?”
简短的言语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了,勇仁抓了抓头发,心脏跳的剧烈。
少女的双眼投射出一块屏幕,上面记载了这颗星球从繁荣到衰败,巨大的恒星碎片突破了大气层,一片片坠入地表,随后被未知的生物“顺藤摸瓜”浸入这颗星球。
人类迫不得已驾驶飞船离开了家乡,进行着无休止的新家园寻觅。而留存下这里的人工智能则作为守护这颗星球最后的卫士,誓死守护至最后一刻,直至人类后裔携带着更加高科技的武器赶走所有未知生物。
“我本来以为你是被派来监察星球情况的,现在看来,你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里明明是已经被抛弃的家园,为什么还要守护...?”勇仁看向少女,那收起屏幕的双眼带着微微闪动的光,望向即将暗下的天空。
“等待我的主人,朝海爱里。”
——
“经过众专家共同的努力下,第一台可以真正作为宇宙旅行而诞生的飞船终于进入最终的实验阶段!只要这次行动成功,我们将踏入一个新的里程碑,在这颗星球被彻底沦陷前,我们将与飞船一同寻找新的家园......”
“那么,这艘飞船将以什么名字命名呢?”记者将话筒递给身旁的少女,作为实验飞船搭载成员,同时也是这份“寻找新家园”目标的推行者,她将代表这颗星球的未来而前行。
少女微微扬起嘴角,只是浅浅的笑着,却带给屏幕面前众人难以忘怀的一幕。
“方舟。”她这样说着。
可是方舟没有回来,只留下了远程工作交接的数据报告,以及少女在出发前送给她重要的少年的礼物——
一枚承载记忆人格的数据芯片。
少年默默地配合各位专家一同改进飞船,最终成功制造出第二、三版方舟,并且试飞成员也成功的返航了。
人类开始了离开星球的迁徙计划,开始漫无目的寻找新家园行动。
在这份计划施行的同时,少年所代表的科技力量还与军方合作,产出一批批优秀的战斗型人工智能,在人类离开后也能与未知生物继续战斗,尽量在即使找不到适宜的新家园情况下,也能自研出更加强大的力量,回来剿灭这些未知生物。
在这之中,沉睡了一批γ-A型号人工智能,一共十四位,均为名叫“朝海爱里”少女的模样。
只是被少年私心植入了曾被礼物给予的芯片,她们便其他人工智能中脱颖而出。
她们好奇,懵懂,会对别人的反应做出他们期望的样子,只是她们拥有着朝海爱里的模型,宛如雪后春笋,带给少年无限的希望。
“你们的主人是朝海爱里,而我是你们的制造者,你们可以再选择一位人类,我们三人都拥有给予你们指令的最高权限。”
少年最终让她们陷入了沉睡,分别设定了不同时间段的苏醒时间,希望她们可以作为最后的“朝海爱里”延续这泥泞世界中的希望,直至她或他的回归。
“直至我们中的其中一人回归,便还你们自由。”
半个世纪过去了,在YJ13号的机体彻底报废而长眠后,最后一位YJ14苏醒,可都还是没有等到他们。
但是在今天,YJ14遇到了和主人与制造者极为相似的人类。
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弱小,但他想带YJ14寻找自己,可就连YJ14本源数据的她都已经不在了,“自己”什么的怎么可能找得到?
在听到朝海爱里的名字时,他的模样就像是早已熟知这个人,本能的回忆起什么。
“『朝海爱里』即使当时还活着,现在历经百年的时光,以人类的寿命根本不可能撑到现在,所以我根本等不到她,或者是制造者的回归。”
少女喃喃自语着,看着此刻早已被漆黑浸染的天空,烈阳夕日已经散去,星云密布,而战争的硝烟弥漫却将视线污浊。
勇仁当然知道她是想说:自己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她永远都不能完成见到她或他的任务了。
“那你为何还要等待,即使这是一个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没有得到下一个指令前,我的任务便是等待主人回归,直至我的内部零件老化、损坏,最后彻底关机。”
是的,前十三位人工智能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而面前的少女也是如此,执行着这份毫无可能性完成的任务。
勇仁低下头,脚面刮着石砾发出摩擦的声音,轻轻地刮动沉重的心拍。
“如果在你的全部机体报废时,这个世界仍然没有希望,那该怎么办?”
少女沉思片刻,看着勇仁有些不甘的表情,轻轻左右摆头:“那也只能是任务没有达到制造者的预期,虽然在我看来这份任务的完成度为0%,至少在目前阶段无法做到。”
“难道真的就要甘愿这样等待?一件事的可能性是无限的,你的制造者希望的是你可以作为『朝海爱里』来改变现状,因为他相信你们可以做到,因为你们是『朝海爱里』...不,不对。”勇仁双手扣住少女的肩膀,否定自己的想法。
从她说话的那一刻,从她对『朝海爱里』态度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道了。
勇仁摇着头,订正自己的态度:“你们是朝海爱里和制造者的希望,朝海爱里是推动方舟希望之人,而你们、是新的可能性。”
希望的火星化为种子,泼洒向那世界的每一处,这其实是制造者所希望的吧。
若是开花,那便是泥泞的希望结果。只是制造者早就预料到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刻,于是将十四个人工智能设定了不同的苏醒实现,接力赛跑。
制造者在赌,赌一个希望的可能性,赌一个在这昏暗世界转折的可能性。
“制造者说我可以再选择一名人类控制我的所有权利,或许你就是我观测后最符合数值的人类。”
或许他等到了,『大空勇仁』作为可能性,出现在最后的少女面前。
少女的食指轻轻触碰着勇仁的额头,勇仁只觉得这份触感很冰凉,但是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涌现出一个男人面对着自己。
——
“我是这个孩子的制造者新海春,很高兴认识你。”
他笑着打起招呼,温柔的声音宛如暖风刮动脸颊,十分舒服。
勇仁也下意识和他打起招呼,好奇着为什么脑海中会突然涌现这番影像。
“很抱歉给你带来困扰,但是如果我出现在这里,说明这个孩子认可了你,给予了你拥有和我一样的最高级别权限。”
“也就是说,你可以命令她做任何事情,包括执行或修改指令,更换或改造程序等等。”
勇仁十分意外的看着他,十分不解自己的行为会让少女认可。
春似乎也是意识到勇仁的疑虑,立即为他解惑道:“或许我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都想改变这个世界,但是以目前的技术手段根本无法做到,所以我希望这十四个孩子能够代替我创造出某种可能性。”
“因为我相信他们能够和『朝海爱里』一样,可以创造新的希望,但是这是不对的。”
春无奈的耸了一下肩,继续说道:“或许十四个孩子已经所剩无几了,可能这个梦想还是太勉强了。”
“所以请你引导她们继续走下去吧,无论是继续寻找希望,还是要做其他的事情都好。她们拥有的可能性,本该就不能在我们的束缚下创造。”
春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勇仁再次将视线投向了少女。
眼泪不知何时从眼角窜出,落到衣料上被浸湿。
“我无法甄别你为什么要哭,只能根据优先级先为你擦去眼泪。”
少女指腹轻轻刮走勇仁眼角上的泪珠,不理解他为何要哭。
是啊,为什么要哭?
“勇仁,你想要做什么呢?”
勇仁想到了爱里的话,以前自己根本就没有设想过毕业后要做什么,因为程序根本没有设计过。是春、爱里、虎次郎、惠理、零他们对于未来无限可能性的向往,对本该活不到明年的自己产生了新生的向往。
不是利维坦为了目标达成,利用完随意抛弃的人工智能。而是来自身边朋友的每一次相遇,他们陪伴的价值是无法用数据提现出来的,所以这些陪伴构成现在的我,而作为人类的大空勇仁是允许拥有梦想的,是允许拥有可能性的。
这回轮到大空勇仁,来为面前的少女“解脱”,让她也允许拥有可能性了。
“编号YJ14的少女,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就是朝海爱里了。”说完这句,勇仁连忙在后面补充道,“当然你和你主人只是共享名字,其余还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好。”
“好的,请问还有什么指令吗?”得到了名字的爱里点了点头,眨着眼睛等待着勇仁接下来的话语。
勇仁知道自己肯定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在无法长久陪伴爱里的情况下,该如何发出指令才能达到自己的春共同期望的事呢?
她们拥有的可能性,本该就不能在我们的束缚下创造。
春是这样说的,也是勇仁想要为爱里所做的,也是为自己存在的意义所进行的一个答复。
“从现在开始,去哪里都好,不要再等待任何人,就算是看到路边盛开的野花也好…
……我想说的是,这是我给你的唯一指令——做个自由的,无所拘束的人工智能。选择毁灭世界也好,拯救世界也罢,不要靠程序推算,只凭你所见到的、看到的来进行选择。”
勇仁能够感觉到,身后正在生成一股无形的旋风将自己吸进去,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也即将走向尽头。
“栽培一株花,又或是抓一天的昆虫,又或者是在远处看着战斗中的那些战士们,或者找到苹果香蕉咬上一口,从好奇心开始做起...见识多了,选择也就多了。”
“那个时候,爱里也就像人类了,也就可以做出选择了……。”
在视线模糊之前,勇仁看到少女重重的点着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指令已收到,我会从你说的,寻找苹果和香蕉开始,然后寻找更多我很好奇的事物……谢谢你,大空勇仁。”
——啊,终于看到了,像是人类的笑容。
勇仁满意地闭上了双眼,坠落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