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来呗,他说。
夏日的阳光正盛,透过窗沿上的藤蔓打进来,有些刺眼。你出来嘛,他撒起娇来。
得爬,我不干。你愤愤回应道,拍打几下厚重的洁白洋装,又跺了跺沉甸甸的小皮鞋。
再不出来,你筋骨都要散了﹣﹣怎么,这么怕我?他两只手扒拉上窗框,毛绒绒的半个头伸了进来,末了咧嘴笑了笑。信纸上的墨迹还没有干,被太阳烤得暖烘烘的。那让我进来?他得寸进尺地往里头伸,额上漫出血来。
你搁在书案上的右手被他衔住,蕾丝手套生生被咬了下来。你可以清晰听见他皮肤上荷尔蒙攀升的轨迹。
青春期特有的汗味充斥着你的鼻腔,你皱皱眉,作势要把少年赶出去。可窗内并不比窗外凉快多少,除非跑进幽深的客厅和回廊,此时烈日愈发聒噪起来,你感觉衣物下闷湿的皮肤开始发热。但你不能脱掉,也不能站起来。那次下流的戏法突然重现于脑海,你开始回忆那冰凉的触感和快乐。
呼,你进来吧。你别扭地允诺道。
少年欢呼着鱼跃跳入窗内,完美地在桌后的地面上着陆,随即跨坐在你只占用了三分之一的宽凳上,从背后抱住了你。他絮絮叨叨和你说这这些天憋着没处吐的亲密话,诸如学会了新的一首歌、从牧师先生那里了解到了一本棒极了的书、从杂货店偷了一包叶子,还有在隔壁看见了一条特别漂亮的裤子,他把手伸进层层堆叠的衬裙,捏了捏你嶙峋的大腿,说,真想看你站起来穿。
这类话你已经脱敏了,你笑了笑,顺着他说,那你的癖好可真怪,偏不爱我已被培养出来的,让我甚是难过呢。他蹭了蹭你的颈窝,刻意恶狠狠地说,从你看到我翻窗进来的时候就该知道了。
往后大概是所有风月佳话里最应当发生的情节,但你特殊的情况让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可能,而对方似乎根本不在乎。他在你身旁手舞足蹈,告诉你他今天又知道了一种新的理论,然后突然凑近你的耳朵,说,如果有人给你钥匙,千万不要听话,看见什么都不要惊慌害怕,你该愤怒、爆发,而不是畏惧。莫名其妙,你嗔道,蓝胡子的童话我看过许多遍了。像是被戳破了过于无聊的把戏,他目光移向别处,坐在你的书桌上开始荡腿。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橘子汽水,你把手摆得像拨浪鼓,但他不由分说地扣着你的下巴把汽水给你灌了进去。你喝了就知道多美味了,他笑道。你有些生气,因为那样的姿势差一点就要让充满色素的饮料玷污你的裙子了。他无动于衷,保持着乐呵呵的态度,那食指绕着窗框上的藤蔓,嘴里哼哼唧唧,听不出他到底想说什么。不过确实好喝,你想着。
你不嫌烦吗?你用手撑着下巴,看向他。这已经是他第三千一百四十三次找你了,和第七十六次一样给你带了一瓶橘子汽水。夏日的阳光从玻璃外流人,均匀地铺洒在你的桌面上,有些灼热。你已经有几年没穿束腿和束腰了,现在腿上穿着他送给你的宽松裤子。开始你一直在担惊受怕,但后来你发现其实根本没有人会在乎你,因为塔里住了太多人,你是最无关紧要的那一批,只要你不大喊大叫到客厅能听见你的声音,你在窗前做什么都不会被管的。
你们会一年四季在窗前唱歌,写诗,读爱情以外的文学,在夜深人静的月光下 畅想未来。他偷来越来越多的致幻剂、枪和子弹,你的生活从洁白堕入了五彩斑斓的深渊里。你不需要考虑钱,但是他会用钱从外面带来一箱又一箱的书、颜料、药片和布匹,于是你也开始试探着,小心翼翼地从客厅的橱柜里偷来了两块铜币。他听到你的讲述时,皱了皱眉。为什么说是偷呢?这本来就是你带进来的。你耸耸肩,故作俏皮地蒙混过关,开启了新的话题。
他笑了笑,不麻烦的。
你为什么总在床里打伞呢?他伸了伸胳膊,问道。你不敢多说了,鉴于你本该贴骨的大腿已经需要用两只手才能环住,你不敢违背更多的要求。这是窗里的规矩,你遮遮掩掩地回应说,我需要撑伞以提供躲雨而柔弱的姿态,这是我留在窗里的条件。
你知道吗,你撑着那伞啊,从外面看,简直像张画儿一样。他忽然文不对题地说了一句,接着有若无其事地去拨弄你的耳坠。你真的好乖啊,我说什么你都听。你又开始有些气愤,你说,那是因为你考量过后觉得确实有道理,才会认同的,你才没那么愚笨。可我爬进窗户之前,你对于这里也是这么想的,他又开始哼哼唧唧了。你哑了火,不爽地去把戒指套了又摘,摘了又套,最后郁闷地把他推出了窗子,把厚帘拉了起来。房间瞬间陷入黑暗。这窗帘遮光真好啊,你想。
他没能忍太久。不出一个小时,他就开始借着正午的烈日开始卖惨,你听得实在心烦,于是妥协地走到桌子的另一头拉开帘子,把他又放了进来。如果我是个歹徒,你是不是也会把我放进来啊?他顶着一脸热汗,两眼亮晶晶地问你道。呵,你不就是歹徒吗?你嘟囔着,翩翩然坐了回去。
如果遇到歹徒,你会叫吗?我干嘛叫啊,叫来一群管家怪我的腿能走到开关阀那里吗?那你不就得白白遭受痛苦?
可我至少可以活下去啊,叫了一次,就再也呆不下去。
那次的谈话结束得很不愉快,你再次把他推出窗子,并且一整天都没再让他进来,直到第三天他彻底离开后又再次回来。
窗里不能大喊大叫……但是到窗外就可以了啊。他上下打量着你得以行走、跳跃乃至奔跑的双腿还有足够健康的双臂,兴奋地牵住你的手。
可到了窗外,我甚至不一定能活下去,我没有你的勇气、胆识和经验,我不论在窗里还是窗外,都是柔弱的羊羔。你下意识忧愁地蹙起眉头,忘记了去思考出路。但他没给你太多思考的机会,转身一跃而下。
其他人呢?你皱着眉头,半个身子伸出了窗户,愁苦地看向塔下的他。
他站在高塔下,仰头看着你,没有说话。夏天的太阳雨温润而热烈,把他的衬衫打湿了。礼帽的重量在你紧绷的发髻上摇摇欲坠。你感到手套有些滑,于是偷偷摸摸地扯了下去,徒手抓住了金属的窗框。他笑了起来,伸出一双相对这个建筑太过孱弱的双臂。
你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