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多年的故事,我们还会继续写下去的。
—摘自2020年中援意物资箱
公元217年 洛阳
偌大的皇宫里,宫人来来去去,一盆盆凉水被递进各个宫殿,浓郁的草药味呛得人连连咳嗽。
不时有侍女走到一间偏殿,试探性地敲敲,很快离去,放下一碟碟精致的点心:
“国灵大人,您开开门吧,曹丞相吩咐了,让奴婢把您照顾好,您现在…”
里面传来声音,嘶哑而微弱:“有什么用,告诉曹丞相,别浪费东西了。疫气这么严重,管我做什么,多去救几个人,比在这死守着强。”
猛烈的咳嗽传来,侍女在门外快急哭了:“大人,从疫气开始您就把自己关在里面,不吃不喝一个多月了,您开开门吧!”
里面沉默着,只有沉重的呼吸,半晌,才传来声响:
“给我走。”
王耀靠在床柱上,意识被高烧侵蚀,一点点消退。这么多年,他已经忘了自己受过几次病疫的折磨,只觉得从没有这么痛苦过,两耳充斥着百姓的哀鸣,抬起眼,仿佛看见成堆成堆的尸体被草草掩埋。一头青丝也因剧痛被揪的不成样子。
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
他俯下身,一阵猛咳,呕出丝丝血迹,胡乱一抹,重新倒回床上。
日夜不休的折磨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以至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时,竟没去怀疑它的真实。
“大秦,咳咳,你来了。”王耀硬撑着从床榻上起来,斜倚着床背,“礼数不周,见谅。”
他依旧穿着那身盔甲,上面沾满黄沙,他像没听见似的,冲他扬了扬手中的酒瓶:“嗨,塞里斯,我带了家里的特产,陪我喝两杯呀。”
“谢谢,但现在,我恐怕,喝不了了。”
王耀的眼睛越过罗马,看向敞开的宫门:“把门关上吧,我不想他们看见我这样。”
罗马像没听见一样,一步步向前,最后膝盖抵在红木床板上,俯下身,脆弱的颈部暴露在王耀视野之中,头靠在王耀的肩膀上,光滑的丝绸滑落,他在耳边低语着:
“别怕,我们会一起面对的。”
鬼使神差间,王耀搂住罗马的后背,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说:
“好。”
公元2020年 意大利
从梦中醒来,王耀愣愣地望着舷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转头问助理:“到哪了?”
助理正匆匆整理文件,头也不抬地回答:“已经到罗马了,先生您收拾收拾,准备落地了。”
“这么快?”
“先生,您都睡了十几个小时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都劝您别来了,意大利的疫情很严重,您的身体又刚刚回复一点…”
“好了好了。”王耀打断助理絮絮叨叨的数落,“这么多年也没来意大利了,我想看看。”
飞机落地,一行意大利官员在外面等待已久,王耀最后下的飞机,刚一踩在地上,一个身影就飞扑过来。
费里抱住他的腰,头枕在王耀的肩膀上:“小耀,我好高兴你来啦!”
王耀揉了揉费里的头发,笑着说:“费里,疫情期间,不许贴贴。”
费里这才放开王耀,对同王耀而来的中国官员挥挥手,用标准的中文说:“欢迎各位来到意大利,我是意大利意识体费里西安诺,感谢中方对意大利疫情防控的大力支持,请各位随我们的工作人员先行离开。”
说完后,他压低声音,对王耀说:“怎么样,我练了好久小耀家的话,是不是说的特别棒?”
“当然了,闭上眼根本听不出是外国人说的。”
就像孩子得到自己喜欢的糖果,费里的呆毛也翘了起来,他拉过王耀的手:“走吧小耀,我带你到意大利逛逛。”
随行的意大利官员忍不住提醒:“费里先生,现在是半夜。”
“嗯,我知道呀,放心啦,不会耽误明天的会议哒。”
说罢,他又向远处的记者们喊到:“记者先生们,你们也辛苦啦,一会就不要采访了,让小耀家的快去休息哦。”
王耀默许了一切,被费里拉着走向早已准备好的专车时,他只对随行人员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轿车在黑暗中穿梭,远处的灯火阑珊,见惯了城市亮如白昼的夜晚,王耀盯着车外布满繁星的天穹,没有说话。
两人在沉默中前行着,只有车中的音乐舒缓流淌,那是首古老的意大利情歌,讲述了一对爱人阴阳两隔的分离。男主人公低沉的歌声充斥着车厢,失去爱人的心碎用声音传递了出来。
费里伸手切到了下一首歌,一段欢快的意大利民歌,他瞥了眼还在看星星的王耀,开口说:
“小耀,前面是博物馆,想去看看吗?”
“现在是半夜,费里,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想博物馆不会开门的。”
“回答错误,费里将车停下,扬了扬手中的钥匙,我可有私人特权。”
进了博物馆,迎面便是一座罗马的雕塑,费里见王耀看得出神,解释到:
“这是文艺复兴时候,我请米开朗琪罗先生雕刻的,他一开始还不想接,最后缠了他好久才答应了。小耀你看,雕的像不像?”
“……像,像他。”
“唔,那就好,小耀往里面走走吧,那边都是罗马共和国和罗马帝国时候的物品。”
随着步伐的移动,一件件文物在费里的介绍中活了过来,它们大多是日常用品,因岁月的沉积锈迹斑斑。忽然,王耀停在一个玻璃展柜前。
他有些惊讶,看向费里,费里朝王耀眨了眨眼睛:“怎么样,这是小耀家的丝绸哦,我们特意单独放了一个展柜。”
他神秘地补充:“据说,这是凯撒穿过的衣服呢。”
王耀轻叹了口气:“谢谢你,费里,但,这大概不是凯撒穿的。”
他盯着衣服上残余的花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第一次到罗马时穿的。”
费里诧异地问:“小耀在那时候来过罗马爷爷这里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王耀并没有看费里,他的眼神飘荡在展厅中的各个文物间,回忆的浪潮无可避免地涌来。
那是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
我缠着武帝要跟去看看,他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一路上我碰见很多国家,但我们只是匆匆而过。
他们大多是小国,怯生生地看着我,根本不敢和我说说话。
直到我遇见了他。
我听张骞描述过他的繁华,但我不信,那时的我太骄傲了,以至于见到他时,我承认,我羡慕。
当然,只是羡慕他怎么那么高。
后来我们聊了很多,他看我穿的衣服时,激动地喊塞里斯,后来我知道,那是丝绸的意思。
不过他就这么叫我,我也没反对。
我叫他大秦,在回来后告诉陛下,罗马,有类中国。
我们见面不多,基本靠书信。
可能是活的太久,对时间的概念已经淡化了。又可能只是想找一个能说说话的同类,我们就这么过了很多年。
“对了,费里。”王耀忽然扭头,“你知道吗,来意大利的飞机上,我还梦见他了。”
“真的吗,小耀梦见什么时候的罗马爷爷啦?”
“公元217年。”
“那年我家爆发了瘟疫,我梦见他来看我了。”
“但费里记得那时候罗马爷爷没有离开过呀。”
“对呀,所以说是梦见的呀。”
“现在真好,想去哪里都可以,大家可以互相帮助,不像那时候,只能一个人硬抗着。”
“费里,我一直很遗憾,那么多年过去才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那时候我家分裂成三个,之后又乱哄哄地分成一大堆,等到好不容易统一了,已经是七世纪了。”
“我们想再开通丝绸之路,我兴冲冲地跟着去了,直到那时才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王耀出神地看着展厅最中央的展品,那是一顶头盔,他的头盔。
费里轻轻抱住王耀:“费里知道小耀很想罗马爷爷,费里也是,所以费里才想和小耀一直在一起,不要再伤害彼此了。”
“小耀,费里欠你一个道歉。当年,费里跟着阿尔他们来了,真的对不起…”
“我不怪你,不怪现在的你。”
“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向前看。”
“走吧,带我去看看文艺复兴时候的作品吧。”
两人走出展厅时,王耀恍惚间听到一个声音:
“塞里斯,我们会一起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