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十渡被折腾一宿,醒来已是正午,今日阳光刚刚好,并不刺眼。往下一望,许知闲正一动不动看着他,祁十渡将手搭在眼上,闷声∶“为师渴。”
许知闲将茶杯拿来,祁十渡喝了口后,抬头疑惑∶“换茶叶了吗?”
“嗯,秋冬季师尊手脚冰凉,弟子就将茶换成了滋补身子的桂圆菊花茶。”许知闲笑着看向祁十渡,一副求夸奖的表情。
“闲儿很懂事。”祁十渡顺了许知闲的意愿夸赞。说起来,他不仅是手脚冰凉,身体也不怎么好,时常大病小病轮着徘徊,药一吃一大把,他如果不是修仙之人,也许早已身陨了。
那一阵子忙过去后,祁十渡又回到了往日的沉默寡言状态,其实他也是有过放声大笑的时候,不过年代久远,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况且一直回忆过去也并非良策。
“今晚京都有庙会,师尊和我一起玩玩好不好?”许知闲拉着祁十渡冰凉的手,一点点捂热。
祁十渡对许知闲向来有求必应,欣然应允∶“好。”
许知闲小狗一样粘在祁十渡身旁自说自话,祁十渡偶尔应上几句,大多数时间看着阳光下许知闲的脸,嘴角挂着笑意浅浅。
四年一次的庙会,自是办得隆重,演戏的角儿一波又一波,四处叫卖不止。
“师尊师尊,糖葫芦。”许知闲将糖葫芦送到祁十渡嘴边,祁十渡配合的咬下一个来,外壳糖浆的甜腻配上糖葫芦的酸,二者相辅相成,在嘴中交融。
“师尊,弟子也想吃。”见祁十渡疑惑的眼神,许知闲轻笑着俯身吻上祁十渡的嘴唇,祁十渡先是有些震惊,一双桃花眼又半眯起来,迎合着许知闲。
“小!……宝……?”同样在逛庙会的温辞看到了祁十渡正欲上前,看清他在做什么的时候又硬生生住了嘴,自觉闭上眼睛,又将一旁一起游玩的三师弟陈山水眼睛捂上∶“幺儿莫得看,莫得看。”
“师姐好。”祁十渡看到了温辞,忙上前搭讪,手中折扇摇的很快,像是要吹走刚才那股暧昧气氛,“师兄也来了?”
“师姐想来。”陈山水修的道乃无情道,一双眼睛幽兰如墨,似乎能看透世间万物,因而比祁十渡还寡言少语。
“挺好的,一起逛不自在,我们先走了!”温辞见一旁脸黑如锅底的许知闲极有眼色的拉着陈山水就走,“快走快走。”
“有些倦了,我们回去吧?”祁十渡二人逛了一圈后,觉得疲倦便掐了个诀回了居所,自从合籍大典过后,祁十渡就定居在了京都。
“闲儿……吾……咳!”刚进内庭,祁十渡就面色发白,颤抖的手紧抓许知闲衣袖,话还未说全,一口鲜血先吐出来,白衣霎时间变成了红衣,点点血迹在衣服上染成红花,凄厉不已。
许知闲瞳孔骤缩,忙用灵力探查祁十渡身体,暗道不妙
——夹竹桃妖的毒素已经在祁十渡身体中游走。
夹竹桃本就含有剧毒,何况是修炼万年幻化成的妖?他之前历练时中过,自然知道这毒的厉害,当即往许知闲体内运输灵力,但这毒已经深入骨髓,早已不能根除。
祁十渡已经意识模糊,神识不稳无法护住身体,强烈的毒素足矣使他这副病弱身体死亡,祁十渡脸上病色更甚,呼吸微弱。
“师叔师伯!师尊中了毒,病危……我们在京都,求你们快些过来……”许知闲半跪在地上,从未停止输送灵力的动作,两行泪已然流下却没有察觉。
“小宝怎么了!”离此处最近的温辞和陈山水已经赶来,温辞略懂医术,当即施了法诀将祁十渡神识与元丹护住,一旁陈山水也画了阵法,极力将祁十渡身体护住。
温辞将最懂医术的牧蓉强行传来,牧蓉探查完病情后语气带上了几分急躁∶“你知道这是什么毒吗?夹竹桃妖的!师弟身体的毒已经入了骨,神仙也救不回来!”
在场各位包括刚刚赶来的师尊和顾宇安都是一愣,场面忽然安静下来,许知闲大婚第二日就要失去爱人,已然痛哭出声∶“真的……没办法吗…?我……可以死!”
“共生。”蒋随州忽然出声,除许知闲以外的人都是吸了口气。
“民间邪术,将你送入十渡过去体验一遍后,气运共生,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你们二人都会死……”蒋随州犹豫。
许知闲眼中尽是决心,不等蒋随州说完,已经同意∶“我同意,请吧。”
蒋随州画了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后,嘱咐了一句∶“里面的时间比现实慢,因而你在里面几百年都只是外界弹指一挥间。”
一阵眩晕后,许知闲来到了一处富商的府邸,牌匾高悬,秀丽的书法写着“祁府”,许知闲心下了然,此处就是祁十渡的家。
“娘亲!我今日又被教习先生夸赞了!”一个不到许知闲大腿高的孩童跑来,身着红色雪绒外袍,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粉雕玉琢的脸,一头墨色长发垂到了脚,黑发黑眸,眼睛明亮如天上星辰,一颦一笑都带着不属于这个严冬的春意。
“十渡真棒,娘亲给你做面条怎么样?”一位花容月貌的妇人从府中走出,蹲着身子将小孩抱起。
许知闲心下震惊,师尊给人的感觉一向是“白”字,白发白瞳白衣裳,甚至连居所都已白色调为主。可他师尊小时候居然与成年时截然不同,甚至性格都跳脱许多。
他从未看过这样鲜活的师尊,往日祁十渡也会拌嘴,可一静下来就和木偶娃娃一样,白眸很好的隐藏了情绪,甚至于觉得他是一幅画也不为过,似乎只是纸鸢,有呼吸,但少了活人的生气。发生这样的改变究竟是为何?
“好!我要吃一整碗!”祁十渡在母亲怀里不断谈着自己的听闻,母亲也有问必答,一派祥和。
许知闲看着祁十渡笨手笨脚学做面条的样子,心中发笑,或许师尊的厨艺就是这个时候练出来的吧。
“瑜栀!我带来了你说喜欢的那家胭脂!”一位同样俊美的男人拿着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了祁十渡的母亲。
“夫君有心了。”许知闲想起,妇人名叫周瑜栀,男人是祁十渡的父亲,祁府的主人,名唤作祁煜。
“父亲!今日教习先生夸我了呢!”祁十渡小小的身体在父母二人中穿来穿去,“您又只给娘亲买东西!”
“为父给你做一个风筝好不好?”祁煜将祁十渡举过头顶,“今日可学习了什么诗句?”
“一狼得骨止,一狼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目似瞑,意暇甚,假寐,盖以诱敌。”祁十渡说完后,祁煜二人都是一愣,然后放声大笑,“你这学的可真是九九归一啊!”
祁十渡懂了祁煜的意思,嘟着嘴气愤∶“父亲又笑话我。”
“我们十渡可要好好学习,以后可不能这么说。”周瑜栀无奈笑笑,将面捞出,“夫君也来吃些。”
晚饭过后,祁煜将一把剑给了祁十渡,许知闲认出这是祁十渡的佩剑——昭阳剑,祁煜笑着说∶“十渡年龄到了,要不要和师兄师姐们修炼啊?”
祁十渡眼睛一闪,紧紧握住剑柄∶“愿意!”
祁煜笑得灿烂∶“好!我儿一定会成为三界最厉害的仙人!”
自那日后,祁十渡修炼愈发勤奋,只是学了半载就已经赶得上其余师兄,许知闲将师叔与一个个小孩对应起来,发现差别并不大,可为何唯独他的师尊变了一番模样?
“祁十渡,你对文中这事怎么看?”教习先生手握书本,文中大意是家主赌博输了钱,在将房产变卖后和家人流浪,最后家主与家主夫人双双自杀。
“以弟子看来,家主不应沉溺于赌局之中,最后自杀时弟子也并不看好,一身赌债全留给了儿子,对这位少年来说是沉重的打击。”祁十渡头头是道,侃侃而谈,教习先生满意的点头,叫祁十渡坐了下去。
时光流转,岁月如梭,年仅十七的祁十渡已经结了金丹,并在宗门大比中夺得魁首,彻底名声大噪,民间孩童都知道祁十渡的名字和事迹,一时间风光无限,深受重视。
“师弟,挺厉害啊。”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巷中杀出,“不过就是家里有钱堆出来的名声罢了,谁知道你那些事是不是你干的,有钱就是好哈,父母都帮着铺路。”
祁十渡的好胜性子让他赤手空拳就开打,对方人多势众,但祁十渡有修为压着,还是险胜。
“弟子私自争斗,十大板!自去骨泉领罚!”一声呵斥将祁十渡与其他人分开,那人正是蒋随州。
“是,师尊。”祁十渡自知违反宗规,拖着被打的淤青的身子挨了十大板后晕厥过去。
那日起,祁十渡的修炼就暂缓了,他身子本就脆弱,被祁家家主寻了许久的药才养的与常人无异,这么受到伤又挨了一顿打后又重新回到了虚弱状态。
“母亲,孩儿头疼,身子疼,哪里都疼啊啊......”祁十渡看见周瑜栀来了,忙要扑到她怀里,周瑜栀罕见的苦着脸有话难言的样子。
祁十渡看着周瑜栀的样子,一股惊慌闪过,主动询问∶“怎么了娘亲?”
周瑜栀犹豫片刻,叹口气∶“你父亲赌局把钱败光了,府邸卖了也不够,我们身无分文了......”
祁十渡心里空了一下,气血涌上来“噗”的一声吐出,扶着床沿咳嗽起来∶“娘亲,你和父亲先找居所,我……想办法挣银子。”
“十渡……”周瑜栀摸着祁十渡的头,心知这是最好的结果,也狠下心同意了。
“你当真不继续修炼了?”蒋随州知道了祁十渡具体情况,试图劝解,“可以不用交费......”
“不必,弟子感谢一众师长们的栽培,十渡走了。”祁十渡深深鞠了一躬,将风铃草种子洒在宗门前后,毅然回头,墨发飘荡,和夕阳融为一体。
许知闲看着一身傲骨的师尊远走家乡,扛起了家庭重任,四处找活干,直到在酒馆才找到一份长久的工作。
“美人,喝几杯。”一个酒鬼伸出胖乎乎的手握住祁十渡白皙的手腕,一脸令人恶寒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