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容侨好,沉暗的深蓝与雾白交织,鲜亮的群红斑驳,东宫早早点了灯,烛萤逐蝶,似暗潮涌动,点点碧光,与屋内人相映。
筒过隔窗探看,不禁感叹了声。
“公子,外面的景致好美。”
两年来总是这样,柳持看不到的景,筒过都会感叹。
柳持不愿治眼睛,筒过多次劝说,说公子外力所致的伤,是最好治疗的,但柳持永远都是回避,所以筒过希望可以让他对外头产生兴趣,治好眼睛。
柳持低着头没说话,筒过叹了口气。
柳持是知道的,筒过这个人心眼好,但他不治,是因为五年前,那柄泛着白光的利剑朝他挥过去时,他听到了他两个挚友的嘶吼声,可他却倒下了。
分明瞎的眼,痛的始终是心。他想,永远的暗无天日,便是他最好的赎罪。
筒过看着柳持忧郁的侧脸。
“公子,喝口水吧。”
说罢,便在几桌给柳持倒了茶,柳持接过品茗,甘甜的藤茶。
宫灯低矮,只照得下端的桃花,阳光缺失,让它稍许残败,却又更发娇嫩,柳持温红的唇瓣泛着水光,就似桃花瓣,楚楚动人,使人垂延欲滴。
“少爷。”陈济道。
秦执缓缓走来,稍用力掐着他的下巴 ,将水渍擦去,淡淡道。
“这番景致,只能让我看到。”
柳持将头转去,他不懂在般动作是为什么,眉头的不自然呼之欲出。
“我给你买了衣裳。”
“哥哥,换来看看。”
“不要。”
“否则,我又得把你掐晕了。”秦执贱兮兮的笑着,陈济在旁看得冷汗涔涔,可怕,实在是可怕,第一次见这样的太子,他都不禁咂舌。
“。。。”有意识总比没意识好,他不懂秦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公子,我们来帮你换。”
秦执不会帮人穿衣服,只能见着他们左一搭右一搭的穿好了。
“站好我看看。”
柳持吐了口气,死气沉沉的垂下手。
淡黄色的绸罗衣袍,祥云瑞端暗纹,衣袍宽大似瀑布般垂挂在柳持身上,一种截然不同的容姿,玉影翩翩,神采奕奕。
秦执目不转睛,他的柳持本就该这般玉树临风,而不是柳弱不禁,秦执想着。
柳持抬起手腕捋了捋长将坠地的绸袖。“秦公子破费了。”
“哥哥。”秦执喜笑颜开。
“是在唤我?”
“哥哥也算接受我了?”
“。。。”那不然呢?大哭大闹求你放了我吗?
听他声音,不过也十七八岁,总该是年轻气盛,他即愿意如此待我,我又何必自讨苦吃。
柳持在秦执不在的时间也想通了许多,不过是生活有了个颇大的变化,对于柳持而言,在哪都能活,舒不舒服的问题罢了。
只要等筒过出去报了官,一切又将回到当初模样。
不过是,醉玉楼里山棠那女孩让他多为惦念。
“时候不早了,哥哥且沐浴吧。”
“沐…沐浴?”
我一个瞎子,怎么沐浴?
柳持碎碎念。
“我让筒过伺候哥哥,哥哥不用担心。”
“嗯。”
筒过颤颤巍巍领过柳持,陈济则带他去浴房。
一扇竹帘子相隔,油纸模糊,勾勒出两人身形。
筒过打好热水,将浸润的手巾递给柳持,帮柳持宽衣解带,将剩里衣之时,筒过就退了出去。
平日也是这样的,之前用的是木桶,筒过是将柳持扶进桶里,然后走,柳持会将里衣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浴完会自己擦干穿好。
现在也是如此。
筒过一走,就感觉身后阴恻恻的,秦执就站在树后。
“秦公子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去看看他。”
“柳公子现下在沐身,公子此去,似乎并不合适吧。”
秦执已经走到了他身前,转头冷冷道:
“都是男子,何妨?”
“可…”
最后一句话是被筒过生生咽下去的,秦执转过身,高大的身躯将影也覆盖,一种难以言表的压迫感,令他毛骨悚然。
秦执气度不凡,一着调,太子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便出来了。
筒过看着他最后走去的背影,喃喃,他倒也真不觉得秦执会对柳持做什么,两个男子,能做什么。
秦执推门进去,里面的水声一顿。
“筒过?”
秦执默不作声,将房门关上,缓步走到他身边。
“是谁?”柳持闻声皱眉。
秦执讪笑“哥哥怎么这般警惕,事到如今哥哥还没接受现实吗?”
柳持闻言后便没再作声,事到如今就好好住下生活,等筒过出去,一切重新回到当初。
一会,就听到衣物窸窸窣窣往下脱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啊。”
“脱衣服干什么?”柳持不自觉往桶旁靠了靠。
“一起洗吧。”
两个大男人洗什么洗,真是疯了。
“秦公子,我们还没到可以一起沐浴的关系吧。”
“关系都是培养的,我自主拉进,有何不可?”
话间秦执利落得直接下水,水花微溅。
“秦公子…你。”
柳持觉得自己的表情现下肯定是恐慌和扭曲的,秦执这人也不知看不看得出来自己真的很抗拒。
秦执将他未说完的话抛之脑后。
“你手巾呢?”
“秦公子!我认为,我们不能一起洗。”
“手,巾。”
秦执话间带着不容迟缓的命令态度,柳持觉得一阵恐慌窒息,然后就不了了之。
到底是用别人的,他爱洗便洗吧。
柳持话不利索,秦执就自己摸索到了。
“哥哥来,我给你擦背。”
“不…”
。。。
“哥哥的背真白,真嫩。”
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擦背就擦背吧,勤勤恳恳的是他,受益的是我,何乐而不为呢,只要,他没有过分到搂搂抱抱。
。。。两个大男人怎么会搂搂抱抱。
柳持怕被他看出来心中所想,红着脸低下头。
“哥哥这是?”
“水热些。”
他不慌不忙找补。
秦执真是莫名其妙,莫不是哪根筋搭错了,还一起洗澡,洗什么洗,让我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
“嗯。”秦执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但柳持看不见。
秦执又给他揉背,两只大手结实又温热,柳持也不禁放松下来。
一会,秦执就起身了,哗啦啦的水声在柳持耳边分外清晰。
“你去哪?”
柳持声音轻轻。
“哥哥洗好了吗,我要回寝了。”
“嗯。”
秦执大手一挥,将里衣隔水盖上,匆匆一披,他看了看桶里定定的柳持,像只湿漉漉的小顽鱼,他真的怎么看怎么喜欢,心口紧紧,还好将他留在身边了,秦执想。
便提步走了,到了门口见筒过还在原地待着,便嘱咐道。
“初春微凉,一会哥哥完毕,就快点领他入寝,片刻耽误不得。”
筒过点点头,打量起秦执,秦执毫不在意,擦身而过。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只是他懒得对别人表达别的什么情绪,对于柳持的事,他乐于亲力亲为,面面俱到。
他一个皇太子,纡尊降贵的伺候柳持,愿意在他面前卸下所有伪装。
回到他寝,侍婢都围上来为他沐浴更衣。
春夜喜雨,月影萧萧。
柳持难以入眠,却在卯时将至慢慢睡下了。
秦执需要去早朝,单薄穿了个披风就来看望柳持,帮他捂了捂被,就换了盛服入朝。
端庄尊贵,气宇不凡。
大殿之内,众人浩浩荡荡,威严整齐。
“穆将军此番南下进山,可有收获?”
“启禀陛下,此番收获颇丰,山路崎岖不过据开采,确认是铁矿无疑。”
“山脉众多,那方圆几里定也都是那铁矿石。”
“甚好,莫大的喜讯呐。”
是了,北边兵力日渐强大,近年愈发有蠢蠢欲动之势,靠着互市与南蜀友好往来,却也忘不了,南蜀地大物博,对于这个夹杂在中间的国,想必谁都会虎视眈眈。
吞并大盛,不管是哪个国家,无疑会称霸这方天地。
铁矿石确实是最好的救命稻草,兵器缺乏,处处致命。
“穆将军,陛下派你南下是寻粮食种植之法,南边水土优渥,种植粮食再好不过,你为何又偏偏进山?”
“蒋爱卿。”乾贤帝喝住他。
“陛下。”他紧张低下头。
秦执探出身来说“穆将军有发现便是好的,意外之喜有何不好?”
“只是殿下,民之服,已食为先。”
“战之服,已刀刃为先,不是吗,蒋尚书。”
蒋轫低下头,似是要再说些什么,却抬眸看了看秦执的眼神,无法再说出口什么。
“太子说的有理。”
乾贤听闻点了点头。
“那便无议了,今夜为穆将军接风设宴。”
退朝,蒋轫脚步沉重。
“蒋尚书。”
“殿下何事?”
“粮食之事,孤来想办法。”
他听着不信“殿下?”
“一举两得的事难,穆将军能找到铁矿已经是大幸事。”
蒋轫沉眸思索了会,忽的抬眸。
“殿下,您跟我来,我想与你讲些别话。”
秦执点了点头。
跟着蒋轫脚下生风般离开,来到一处亭旁。
“殿下,我信不过别人,眼下我只信您,您有气度,有些话我不敢在陛下面前说。”
“上月派遣,陛下分明就是让他探查补食之法,你我皆是知道的,可他悄悄进山,开凿荒山,还意外开出铁矿,这分明是把陛下的话没放在眼里。”
“蒋尚书不单单这么以为吧?”秦执合时开口。
“是也,但也不过是我无端的猜测。”
“蒋尚书怕是多虑了,若穆将军真是那样的人,他为何又要上交铁矿,大可以私自藏起来。”
“这…”
“朝堂暗潮涌动,你今日在大殿上这番说辞,你以为,有谁不想讲?”秦执凑上去压低了声音,拍了拍他的肩。
“他们不过不讲罢了,穆玉坤现下愿意将铁矿上交,又何不是一种利用?”
“有其他心思之人,不管有没有蓄谋实践,陛下都不会留的。”
“穆将军这人你又不是不知,蒋尚书还是想想今夜的处境吧。”
的确,他到底是着急了,穆玉坤这段日子,怕是会让自己不得安宁。
“殿下所说,臣已明了,那臣先行告退了。”
秦执点点头,也一并离开了,途经辉煌的宫廊,朱红灿黄浓墨重彩点点照映在他的黑眸。
迎面走来一个身影,一声盛服还未褪去,也必是回来经过而已。
“殿下,今日气色大好,可是因逢穆将军喜闻。”
“不错,孤今日心情不错,不完全是因为穆将军。”
“殿下可闻喜事不妨说来听听,喜上加喜,也让臣沾沾喜气。”
秦执眉眼淡淡,看不出喜悦情绪“孤昨夜窥见天中有一圆月,又大又亮,孤很是喜欢。”
那人听闻尴尬的耸耸眉,这算哪门子的喜事。
不错,他心甚悦,恨不得将喜悦诏告天下,可不行,他是一国储君,高高在上的皇太子,这般卑鄙恶劣他也是不可告人的。
秦执将眼错开,那人也告退离开,春风轻柔,如柳持一般,怎么缓慢徐徐,怎么卷浪如狂,都撩拨着秦执的心弦。
他想。
他不会让他离开。
柳持的一切他都愿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