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生前罕有的狼狈的时刻,却出自他童年最好的朋友。
只是因为单纯的不信任。
顾淮之至今还能想起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那人笑弯了一双温润似水的眼睛,用最温柔也最冷酷的声音说:“你怎么可能是我的淮之哥哥?”
他曾以为不管自己变成如何模样,以那人的聪慧,总能把他从无数人里面找出来。
和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可是他错了。
顾淮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他浑浑噩噩的跟在诗虞白身后,满脑子都是些前尘的回忆。
有好有坏,甚至大部分,他都以为他已经忘了。
可那都是太过久远的东西,追忆起来时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只隐约剩下个鲜活的轮廓。
那时候的顾淮之还是凉州三大家族之一顾家的长子,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修天才。
后来……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在门口,顾淮之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诗虞白的手挂在他的腰间,有意无意的抚摸着腰侧的软肉。
听到声音,他变本加厉的将人搂进怀里,才慢吞吞的开口:“进来。”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打开了。
一位身着杏色长袍的公子缓步走了进来,手杖敲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冲着诗虞白的方向抱了抱拳,温言道:“见过楼主。”
“沈堂主不必客气……”
两人娴熟的寒暄着,唯有顾淮之死死盯着那人的身影,眨也不眨。
百年未见沈安洵依旧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就连说话时细声细气的腔调也未曾有变。
除了那秋水一般的眸子上,蒙了一块透不过光的黑布。
许是他注视的目光太赤裸了些,惹得沈安洵偏了偏头,“这位小兄弟就是……”
诗虞白搂着顾淮之的腰,笑嘻嘻的截断了他的话:“就是之前跑走的那个,说来也是我的失误,一个没注意被人半路截了胡。”
他说到这时轻哼一声,从储物戒里取出个物件抛了过去,“这玩意儿是你给那剑修的吧?”
沈安洵动也未动,一股无形的气流托住了对方。
掷来之物那是一块黑色的令牌,上头隐约刻着一枚羽字,正是云峥交给顾淮之的那枚。
“此物之上有我弑羽堂的气息……羽字令么?那的确是我交与云峥的。”沈安洵轻轻笑了一声,“我本是让他有事拿着此物可寻个方便,如今却落在楼主手里,看来……他本想是让那人拿着羽字令来找我,却被楼主截下了吧?”
“那可未必,明明是我们家宝贝儿倾慕于我,自投罗网的。”诗虞白道:“何况他早早卖身于我风月楼,本身就是我的人,我要如何处置,与那剑修何干?”
沈安洵笑而不答,只道:“那楼主约在下相见于此,可有什么事情?”
“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你想要的东西,我亲自给你带来了,你且好生着,带回楼里怎么玩都行,只是注意分寸,别坏了根基,误了我们的大事。”
诗虞白将顾淮之拉到身前,不顾对方僵硬扳起他的脸,嬉笑道:“可惜啊可惜,若是沈堂主没瞎,也能再看一眼师尊的样子了。”
“毕竟他们长得这么像,突然出手,还有些怪舍不得的。”
顾淮之感受着身后人滚烫的体温,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这小疯子是要把自己卖了,至于什么原因他不清楚。
但落在沈安洵手里,总归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要说逃跑,眼下这情景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是顾淮之连挣扎都免了,眯着眼懒洋洋的靠在诗虞白怀里,冷笑的看着这俩混球能翻出什么花来。
大不了就是一死,他从没怕过。
他只是……有些可惜,因为诗虞白那一腔深情,注定是要辜负了。
顾淮之乱七八糟的想着,说不清是难受还是释然,又或是两者皆有……
可他习惯了屏蔽情感,所以这些东西在心口一闪而逝便消了,半点没在脸上表现出来。
而诗虞白,自然也没有注意,反倒是沈安洵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楼主若真舍不得,便留着罢。”
那人不以为然道:“他又不是真的师尊,何来舍不得一说?何况我还有些事情未办,带着个累赘也不方便,你弑羽堂人多势众,带着他总比我方便些。”
“……沈某承此厚爱,还真是受宠若惊。”
诗虞白轻哼一声,“你也别跟我假惺惺客套了,若不是看在你是师尊旧友的份上,我才不会如此……”他想了一会儿没找到确切的形容词,干脆就此打住。
沈安洵拱了拱手,温言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了。”
诗虞白这才重新看向顾淮之,金色的竖瞳里带着罕见的冷意。
后者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顾淮之从他怀里站起来,毫不犹豫的往沈安洵那边走去。
诗虞白从后看着他毫无留恋的背影,突然有种仿佛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错觉。
……怎么可能,他讽刺的笑了笑。
只是个长得像的冒牌货,又怎么值得他真正上心?
那几分不舍是真的,可也只是不舍而已,影响不了任何东西。
强行压下心头的那股不安,诗虞白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随着那股气息彻底消失,顾淮之终于松了口气,他眯起眼,毫无顾忌地打量着身前之人,冷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既然蒙着布,自然是看不见了。”沈安洵好声好气的答道,“小兄弟放心,沈某虽眼盲,却也并非无能之辈,既然诗楼主将你托付于我,自然是不会让你受到委屈的。”
他声音清润,语气温柔,一副君子作态,丝毫没有大能的架子,与其交谈间难心生好感。
可顾淮之偏偏不领情,而是跨前一步,伸手在那人眼前挥了挥。
旁边的下属见他如此放肆,喝道:“大胆”
“安冉。”沈安洵喊住那人,摇了摇头,“这是楼主的贵客,不得冒犯。”
“可他对堂主你……”
“我对他如何,轮不到你来嚷嚷。”顾淮之冷笑一声,回手。
“你是怎么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