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乃上界之物,而龙的后代遍布三界,若想化龙,便要彻底脱胎换骨,而那些前尘旧事,自然也一同抹了去。
诗虞白当年修为一日千里,受上界感召化生为龙,却在最后走马灯时看到了那段被封印的记忆,情急之下生生撞断龙角……
那个小时候连手指破了个口子都会掉眼泪的少年,却宁愿为他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人心都是肉做的,顾淮之自觉铁石心肠。
如今看着诗虞白额前的断角,以他的聪明,再看如今对方的模样,怎会猜不到其中因果?
思来想去,只觉得一颗心被泡在沸水里,生平第一次有了落泪的冲动。
再回忆起天道那番言语,顾淮之躺在床上,感受着胸口翻涌的那股莫名的悸动。
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自处。
修极情之道千年以来,他摒弃爱恨、不拘泥于眼前的事物。
他走遍千山万水踏过数里风尘路,自以修得大爱无疆,太上忘情。
可如今重生不过一月,道心被数次撼动……那些他以为忘记了的爱恨情仇一同涌上,充斥着他心腔酸胀,却又满心迷茫。
如果诗虞白的几滴眼泪便能破他数年道心,那么他千百年走来吃过得苦受过得罪,又算什么?
还是说这世间本不应存在极情之道,无情之人?
他的方法错了,走的路错了,以至最终身陨天劫,魂飞魄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此时此刻的顾淮之宁愿化成一尘一土,一草一木,也不愿背负这沉甸甸的因果。
和……那不知所起的情劫。
……
诗虞白哭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白色的长发铺了顾淮之一身。
后者小心翼翼的将其拢到一处,换了个姿势坐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腿上。
那人睡得极不安稳,秀气的眉毛不自觉拧在一处,脸上的龙鳞还未褪去,随着他的吐息散发着幽幽白光。
顾淮之低下头,看着那对银色的龙角,以及那不算平整的断面,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
龙角入手冰凉,像是上好的白玉。
他却没由来的一抖,像是被烫到似的回手来,落在身侧缓缓握紧。
顾淮之想起刚才这人掐着他脖子的疯狂模样,双眼通红,分明是入了魔。
也是,为了那段早已被封尘的记忆自断通天之路,心神不稳,心魔自然而生。
所以发作时才会显出龙形……顾淮之叹息一声,却不知如何安抚。
天道不让他说出真相,在诗虞白眼中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替身,兴趣来时聊以慰藉,腻味后随时可以丢到一边。
他亲手带大的孩子,自然是再了解不过。
所以只要他不是真正的“顾淮之”,就永远无法给他帮助。
……何况就算他是,也无法回应这份太过炽烈的感情,不是他不想,只是他……不会。
他早就忘记了如何去爱人,所以也不值得被人去爱。
现下只是……怜惜而已吧?
毕竟生活了一百多年,哪怕最开始的动机不纯,到后来也多少付出了真情实感,直到那一场背叛打破了一切。
顾淮之闭上眼,回想起自己被魅术控制的那一个月……他过得浑浑噩噩,记忆却清晰无比。
特别是……自己的……震惊和屈辱。
他看着一手养大的孩子困住自己,看着那双金瞳之中热烈的爱欲。
他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然后,他在对方的嘴里,尝到了自己的味道。
那时候的诗虞白敢做的仅仅只有这些而已,可对于那时的顾淮之,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虽堕入魔道,于双修之事也早已看开,并非不知风月。
只是他生来最恨受制于人,而诗虞白,恰好犯了大忌。
顾淮之不会记恨,但他睚眦必报,于是他不顾一切的抹去了小徒弟的记忆。
如今想来,诗虞白在绝望的最后高呼着恨他,漂亮的小脸上再找不见从前半点影子,满满都是爱恨交织的扭曲。
顾淮之的心有些凉,或许是他早已不是活人的关系,竟也没什么大碍。
只是他这一生,再不会收徒了。
顾淮之闭了闭眼,自打他重生之后,对欢爱一事到看得很开……或许是这炉鼎之身太过敏感?潜移默化里将他的思维也改变了?
又或许只是……只是修罗之体太过冷淡,他没有触感,便只剩被冒犯的屈辱吗?
摸了摸诗虞白光滑的长发,顾淮之发现自己并不后悔。
就像这小疯子知道后果也依然奋不顾身一样,他也做出了相对的选择。
或许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注定如此种种,皆为孽缘。
他们谁也怪不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