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节。
京城第一赌坊。
不知怎的,坊里分外的热闹,客如流水般的进进出出,又逢钱庄发利的人来,更是门庭若市。
这赌坊无名,幕后之人是谁,一概无人知晓。但这赌坊非同一般,就连是小二、管事都并非寻常,更不乏善堵之人。黑白两道的人,都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乃是个打探、交换消息的好地方,也因为在黑白都混得开,所以在这利益交错、寸土寸金的京城,站的格外的稳。
按规矩,这赌坊讲究由管事先投色子,接着教牌桌上的一众客官压色子,赢者,自是可以收走压金,输者,只能愿赌服输。
可这是小赌。
若真有愿赌者、善赌者,便是一对一的赌。依旧是管事先摇色子,客官则是压,但若是一旦输了,便是原先压金的三倍。
“客官,您要压几个点?”
做工精良的骨色子被放进木质的盒中,一番摇晃。
这已经是第四局了。这位客官本出手豪爽,一压便是一万两银。可前三局,此人都是输的落花流水,若是再输,便是八十一万两银了。
“五点。”
帷帽后的人微微歪头,用手摩挲着隐约可见的满是胡渣的下巴。
“陆公子,可说准了?”
“准。”
周管事会心一笑,揭开盒子,却一瞬之间蹙起了眉:“五点?”
“周管事,八十一万两的银票?”对方伸手,故意抬高声调,想必是为了引来闲杂人等的注意。
周管事心中懊悔,本以为此人故作聪明,在别处名利双收,来到并不熟悉的领域耍钱,只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却没想到是竟是诱敌之计。毕竟他装作对赌桌不熟时的样子,太过逼真,看来是个不寻常也不容小觑的对手。
“周管事沉默如此,怕不是要赖账吧?愿赌不服输非君子。”
“哪里的话?周某只是慨叹,陆公子的神机妙算。请陆公子放心,这银票,周某,定当尽数奉还!”
俗话说得好,坏事传千里。这消息,就这样快的传开了。不到一日,全京便都知道了陆公子赢了素来百战百胜的周管事八十一万两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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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灯会。
百花灯会原是不叫百花灯会的,只是普普通通的灯会,比平常热闹些许罢了。
然而自本朝以来,才被称作百花会。
百花会的始祖是本朝鼎鼎有名的才女锦衣侯夫人罗氏。彼时太祖提倡改革,崇尚文风。而罗夫人一来依着自己的雅兴,二来顺着制度的变更,便举办了这项活动。并分为了琴棋书画诗撰歌七项内容。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张家庶出的二小姐就在百花会上夺得了七项的魁首,罗夫人在相看了张二小姐的品行后,当即就为自己的长子即锦衣侯世子聘下了她做媳妇。张家二小姐嫁过来以后夫妻和美,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艳羡世人。
所以,这百花会不单单是才学的比拼,更是未曾定下婚约的小姐们相看定亲的好机会。也因而,各府都格外的重视。
陆府自也不例外。
这灯会本来是日落后开始的,然而这天不消摆晚饭,只简单备些果腹的茶点在马车里。于是各房便都开始拾掇起小姐来了。
陆知潼是不情愿的,但过场还是要走。她既不想或许惹眼,也不想过分的颓唐。只得也简单打点,比如撰那一块,是要预备果蔬所雕刻的小河灯的,而其余的果蔬部分要做成轻食。她就仅仅用橙皮雕了几朵海棠花纹,余下的香橙做了个红酥。父亲齐国公倒是擅长厨艺经于手工,他煲的汤,陆知潼姐妹都很爱喝。他听闻此事,十分乐于教陆知潼。但上赶着不是买卖,陆知潼不愿意学,此事也就作罢。
“小姐,您这样准备不周,会不会过于平常了?那岂不是让人家抢了风头去?”绿槐边用镶嵌着翡翠玉石的玳瑁木梳替陆知潼梳理乌黑的头发,一边看她忍不住的问道。
陆知潼浅盈盈地一笑:“绿槐,我们不需要风头。这次的风头要留给需要的人。何况,若是真的有缘分哪里要什么风头?”
绿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将木梳小心放回镶着珍珠的朱漆檀木盒子里。
再看陆知潼,一身浅银色的装束,罩着雪白的薄斗篷。绿槐刚刚替她挽好的灵动的双刀髻,簪了一对小巧的珍珠银步摇,戴了一小朵珍珠珠花,配上对珍珠耳环,便没有其余了。但肤白眼亮、发若青鸦的人,往那里一站,便自是一道风景。
“马车也该是套好了。”陆知潼望了望窗外的日头,“绿槐和新蝉跟我走,我们去凌遥馆!我约了大姐姐一起。”
陆知潼口中的大姐姐,是大房独女,陆知潼大伯的嫡女,陆知元。大堂姐是个温和善良的顶顶好的美人,可惜幼年丧父母。现在的齐国公见她可怜,就好心呵护,把她当成亲女儿一样。陆知潼和她性子相投,自是也亲如姐妹。
“大姐姐!”凌遥馆外,陆知元早已等候多时。陆知潼见了她,便跑上去拥住。
陆知元笑她:“多大了,还小孩一样。”陆知元的确是倾城倾国的绝世之姿。黛眉星眼,面如花瓣,肤若白雪,杨柳细腰,体态轻盈娇媚。一袭月白的月兰绕枝纹的蜀锦华裙,青色的披风,蓝田玉闪闪,弯月发髻间镶蓝宝石的金凤钗栩栩,衬的人更加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若不是大姐姐,我哪里会这么样啊?”陆知潼嘟囔。
陆知元就笑着用细葱般的手指刮了刮陆知潼的鼻头。二人嬉笑打闹着,很快就到了停着马车的庭院处。
沿途上,遇到了三房的一对双胎姐妹陆知湘和陆知清,四房的嫡女陆知潇、陆知渝和庶女陆知洲、陆知满,以及五房的庶女陆知溶、陆知潭和嫡女陆知洛。
“我那三妹呢?”陆知潼环视四周道。
陆知江是陆知潼的庶妹,二房唯一的姨娘霍姨娘的女儿。这霍姨娘原是陆知潼母亲的侍女,后来才被陆夫人抬成了妾。
陆知潇泼辣的讥笑道:“三妹妹那可是个大美人儿!准定是要姗姗来迟,惊艳众人的!”
“四妹妹这就是说笑了。我再美,也比不上四妹妹的。”娇俏的女声响起,不消说,定是陆知江。
陆知江一袭雪莲色的遍地金线海棠纹的浮光掠影罗裙,一对镶了紫宝石的金钗,一对金海棠耳环,雍容华贵,身段娇美。可陆知潼心里清楚,她不过是打肿了脸充胖子而已,这浮光掠影的缎子,是宫里赏出来的。父亲把两匹全给了自己,而陆知江身上那一匹,是她好心相赠的。那对金钗是母亲多少年前赏给霍姨娘的。
其实,陆知江穿的多么华美陆知潼一点也不在意。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次灯会的主角是要留给到了出嫁年龄的大姐姐的,因此都格外注意。陆知江如此,令人反感。
不过穿衣打扮到底是各人的自由,陆知潼也只是一笑而过。
“三妹妹,你既然来了,那咱们就上马车去罢。”陆知潼圆场道。
“好,那我要和大姐姐二姐姐一辆马车。”陆知江说着往上边爬。
陆知洛的脸色立即就变了。陆知洛本是约好了同陆知潼陆知元二人一起的。她没有母亲庇佑,又不像陆知潼一样,有父亲天然的宠爱和偏爱,总是明里暗里的被姨娘们欺负,所以不愿和自家两个庶妹一车。
“七妹妹也要和我们同车。”
陆知潼提醒她。
陆知江回头笑道:“不是有五房的车马吗!”
陆知元笑道:“无妨,挤一挤也是使得的。我们既然约了七妹妹,便不能爽约!”
陆知潼过去挽了陆知洛的手:“七妹妹,上来吧。”小姑娘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路程不长不短,不过且要一段时间。
陆知潼便开了柜子,招呼着众姐妹把备在里边的花糕茶水拿了出来吃。
齐国公让人选了条宽阔平坦的路走,虽然远了些,但也安全。车马本是稳稳当当的。可没一会儿,马车便突然停住,车里的姐妹四人顿时向前倾去。
“咳咳。”陆知洛咽了住,忍不住咳起来。陆知元连忙把茶水递过去,并拍着她单薄的后背顺气。
车外嘈杂声如水,澎湃而毫无预兆的涌了过来。
陆知潼耐不住性,卷起花纹繁杂的厚重车帘,侧头向外望去。
“怎么了怎么了?”陆知江也好奇的凑过来,头越过陆知潼的肩膀,也向外望着。
只见窗外人流如织,以她们马车前的那辆马车为据点发散着。人山人海,花花绿绿。还有些人手里,捧着各色的花朵,有些花瓣则飘在空中,很明显是让人扔了去。
“什么情况。”陆知潼倒吸一口凉气,“前面那辆车不是陆府的吧?”
陆知元摇头:“咱们是头一个出来的,所以应该不会是陆府的马车!”
陆知潼当机立断地对车夫道:“这儿人太多,你去后面车上,找几个人,疏散疏散道路,免得一会儿误伤了人。咱们换一条路走!”
陆知江趁着她说话的功夫,利落的开了车门,下了车。
“三妹妹!”陆知元喊着,也下了车。
陆知潼回过头,问陆知洛道:“她们都下去了,咱们也下去看看吧?放心,我会叫绿槐,不会遇到拐子的。”
姐妹二人便亲热的拉着手下了车。
近水楼台先得月,陆知潼一下车便位于人群的前端。她见那车马虽不说华贵至极,但那清俊雅致却是不同于大部分公卿世家,又有几个气度非凡的侍卫小厮打扮的人在疏散人群,心下立刻了然。她冷笑,面上露出浓浓的讽刺。
陆知洛看她如此,问:“二姐姐,你是知道这车上是谁了吗?你明明没看到人呀。”
陆知潼拍拍她的肩膀:“你都说我没见到人了,我又怎么能知道?先不管这个,我们去寻大姐姐和三妹妹去。”
这时,便见陆知元和陆知江从马车的正面走过来了。二人衣着尚算整洁,但面色微红,气喘吁吁。
“先上车罢。”陆知元道,“车夫也疏散个七七八八了。”
“好。”陆知潼便率先上了车。
“大姐姐,三姐姐,你们都看见谁了?”陆知洛便凑上去,鹅黄色的衣衫微微颤动着,彰显着她极度的好奇。
“是安南王和秦王?”陆知潼猜测。
“是。”陆知江点头,“还有平北王!”
“怪不得呢。”陆知洛道,“我要听闻,这安南王、秦王、平北王这三个人生的一个更一个的好!”
“你们看见人了吗?”陆知洛又补充。
“大姐姐没有,我见到了。”陆知江道。
“怎么样?”陆知元和陆知洛异口同声。
一旁的陆知潼正喝着茶,听姐妹二人如此,不禁笑用帕子捂了嘴。
“那自然是顶顶好的。”陆知江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