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琳双手抱着脑袋,那一向张扬漂亮的脸蛋此刻正埋在不安微颤的双膝上,她低喃道:
“可我总觉得,自己看不透她。她好像从没有对什么人付出过真心。她就不像一个……具有正常的感情的人。她甚至,甚至能杀人,明明……明明就没有把我们当成过人,她根本就不像人,”
地顿了顿,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又呼出了一大口白气:“——她像个怪物!”
祁临十指以一种十分放松的姿态交叠在右膝上,他不动声色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和善友好:“所以……”
他食指和中指两指并拢,微微向她一点,微笑道:“你就杀了她?”
李琳琳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似深海般幽冷强大的力量定住了,整个人像座冰雕似的苍白、僵硬、一动不动。
“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不是我!!!”
“呯!”地一声,她疯狂地砸碎了手边一只玻璃杯子,力道之大,远超一个小女孩拼死反抗的极限,碎片在地上四分五裂。
绮丽的五色斑驳交错,反射出女孩眼中疯狂而扭曲的神色。她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失常,双手颤抖地重新抱上了脑袋。
“我没有……没有想杀她的。”
那双眼漫上了一抹悲伤。
祁临依旧和缓温柔地注视着她,扬起嘴角笑了笑,说不上是怜悯还是讥讽,他俯下颀长的身子,淡淡道:“睡吧。”
李琳琳抬起脑袋,懵懵懂懂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便身子一软歪了下去。
——催眠异能。两阶精神控制。
——易容异能。六阶隐蔽潜伏。
老旧的焦黄色吊挂式台灯闪了一闪,照亮了这一小方房间不为人知的青暗与隐晦,“喀擦——”一响,灯彻底熄灭了。
冷色调的空气里只听一声清脆的镣铐上锁声,祁临俯在她耳边轻声道:“恭喜你,李琳琳小姐,你成功被捕了。”
李琳琳当然不可能回答他,无声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无人看见她右眼角留下的一滴下坠的清泪。
祁临站了起来,从后腰掏出了军用单线式通讯机,等待了半响,错落电音后传来一道极其慵懒松散的男声:“——喂?夜半三更添酒时,祁大将军可有何事相邀啊?”
祁临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脸上那面带三分笑的温和笑面狐形象已然褪去,冷冰冰地道:“我这里有一个人,麻烦带走,我明天审。”
那个人“啧”了一下,趴在造价不扉的大理石台面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精工紫檀木架上整整齐齐一大排价值上百万数的酒瓶,特意停顿了好久,才悠悠地说:“那涉嫌主观行为上杀害你小情人的凶手抓到了?”
“是。”祁临简言易骇地回答,揉了揉眉心,一丝倦意这时才漫上了那长年冰封般冷峻的面容,他说:“你来接我吧。”声音中难得有一丝软弱性的妥协。
这几乎像一个无声的信号,biu~地一声给远在百公里以外的林遇年带来了巨大的刺激。但多年来在生死刀尖上行走的经历使林遇年迅速镇定了下来,尽管尾音在只有他才能察觉的情况下微微颤栗。
他弯下嘴角,露出一道极温柔的声线:“好的,我亲爱的无所不能的祁大将军,记得在原地等我。”
祁临撇下嘴角瞟了眼已然断联的通讯机,紧绷的面部神经难得有些松懈。多日连轴转工作带来的巨大压力此时此刻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般,真真切切地压上了眼皮。
他半睁不闭地瞧了眼腕部那串辉光微烁的银绿色手涟,嘴角漾上了浅浅笑意,渐渐地倒在了沙发上……
“——阿临!”
“阿临,你来啦!我等你好久了,从天累到天亮,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你这个大忙人给盼来了!”
“哎呀!你少说我两句行不行,真是的!略略略——不就逃了几节课嘛,有什么不得了的……嗷!疼!疼疼!别,别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他仿佛仍能听见自己那长年不带笑意的声音穿透时间而来,“‘不就是逃了几节课嘛?’,你还有没有半分学生样子,那你倒给我我说说,你是错在哪儿了……嗯?”
少女头枕在他结实的膝盖上,闭上眼睛就开始哼哼,他凑近一听,竟然是:“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啦啦啦~”
过往那一帧帧画面从眼前飞去,时间像一只轻灵的白鸟,飞舞着扑向了一眼往不到尽头的前方,蔚蓝色的天空仿佛没有尽头般延伸,变成闪烁着点点星光的漆黑的远方。
他们仰躺在北方的大草原上,欢脱的气息从她身上褪去,只留下那死水一般的寂静,沉的像夜。
林玦偏过了头,似乎什么情绪都不带,眸中只有一片死灰般的漠然与平静,她说:“没必要的,你根本,没必要为我做这些的。”
“可是我想。”祁临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他也想,你知道吗?他很爱你,远比你想象中更爱你。”
少女的声音难得带上了一丝情绪,似乎悲慨万千又无限憧憬,“是么?”半晌,那声音带上了一丝遗憾:”可是,他应该放弃啊。”
那声音逐渐远去,祁临徒劳地向前探去,可少女柔弱纤曲的身体仿佛正被无数的时空撕裂、蚕食成碎片,飘向空中,又在他眼前逐渐远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染上哀伤的眼睛像像认命一般无声地闭上,留下无数滴弹上他身子的泪,她的泪水糊湿了他的眼,淹没了那最后的呼唤:“别走……”。
视线拉长,拉远。夜色仍然悠冷深邃,广阔无垠的大草地上只留下一个被凭地而生的抵蔓紧紧裹缚的身体,是正剧烈挣扎着的祁临,手指骨凌利而扭曲,白皙皮肤下青筋股起,徒劳地深向空中。在心脏一声接着一声的跳动中,他陡然睁开眼。
迎面是双充满戏谑的眼睛。
那人看着他,半响露出了一个极其斯文雅痞的笑,弹弹他额上散乱的黑发,很轻柔地落下了一吻:“好,我不走。”
“你又做噩梦了?”来人微微皱着眉,形状锐利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声音有种不怒自威的严厉感:“为什么不告诉我?”
祁临避开他的目光,却又被强硬地捏着下颔掰了回来,那人直视着他的眼睛,令一向战无不胜的祁大将军都感到有些无所遁逃,他拉起一边嘴角,扯出一个不那么标准的苦笑:“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林遇年,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了……”他咳懒了一下,眉眼间好像笼罩着深重的疲惫。
“清楚什么?”林遇年突然转换了语调,笑着逼身问,只是眼中神色似千年寒霜一样冰冷,他咬着犬牙笑吟吟道:“所以祁大将军打算翻身下床不认帐,理理衣襟旧事不谈,一糊芦纸将这事揭了过去吗?真抱歉啊,我的记性可没那么不好呢。”
祁临淡淡道:“我们只是……”
“炮友?”林遇年打断他,十分不可置信似的,绅士风度地一摊平手,不急不徐从他身上站了起来,咬着后牙笑道:“……所以你是想说……我们只是炮友。祁临,可没有你这样的啊。”
他的眼睛带上了几分闪烁笑意,“还是说,你更愿意承认这是一段财色关系,以后再有什么麻烦找我,直接肉偿好了。”他得意地一挑眉,轻挑道:“你说是不是,祁大将军?”
祁临扶额:“……”
林遇年得意地斜瞥了他一眼,像是一只在角斗场上得意的大尾巴狼,高举着战胜对手的奖赏——祁大将军的无言以对。
大摇大摆走到了战败者的战败者李琳琳同学身边,捏着下巴一脸沉思模样:“看样子,她晕过去了。”
他侧过头,目光颇好奇:“诶!她见你时就是这副花容失色的模样?“
他说花容失色可真不是开玩笑。李琳琳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蛋上姹紫嫣红。精心画好的粉面桃花妆模糊成了一团又一团红粉色块,黑晕得深沉、白散的溃烂,红绯的吓人,被涂的黑黑的眼睫粘在皮肤上,滑出毛毛虫似的污痕,好当当一张白皙小脸蛋此时已在不知名原因摧枯拉朽般的毁坏力下变得面目全非。
祁临顿了顿,有些沉默,他不急不慢地整理着自己的西装,缓缓吐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林遇年笑了起来,他又凑近了祁大将军那早已恢复如初的清冷面容,就连黑色西装外套上的褶皱都被一一抚平了,一幅一丝不苟的冷淡模样,感慨不已:“你还真是……十足地官僚作风,也十足地个人主义。”
祁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险些被他碰到的衬衣衣领,脑袋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那意思大概是:“管你什么事?”
毕竟他一没触犯联盟国际法律,二没践踏区域异能者和谐公约,三没杀人放火烧山头,只是小小地报复了一下愚蠢又讨厌的人类少女,开了一个不那么好笑的玩笑而已。
半晌,林遇年选择认输:“得。我替你把她装回去。”
祁临点头微笑表示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