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三年,除夕的夜里落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大雪,带着战报的马蹄声踏着爆竹一路跑进宫里。
塞北的寒风吹到了朝堂却没有吹进宫里张灯结彩的气氛里。
每个宫里不论这一年再怎么不得意,有多少恩怨在今天都放了下来,做好了一个和和睦睦,张灯结彩的模样。
除了飞雪阁里。
飞雪阁是一片水上楼阁连成的宫殿,在干燥缺水的京都,硬生生的造出了一个水乡的模样,内里流淌的水波甚至是冬暖夏凉的,其华美和贵重程度令人瞠目。
这里只住了一个人。
元妃坐在铜镜前,一点点把胭脂在脸上推开。
她的肤色十分白皙,那是一种不属于中原女人的白,并非惨白,而是如玉般光滑的,如丝绒样细腻的质地。
她的眼窝深邃,一直盯着某一处的时候时常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而最耀眼的却是她那头如阳光,如瀑布般飞泻的金发。
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金光,衬着她的皮肤有种乘风归去的气质。
外头的锣鼓喧天没有影响到这里来,那是中原人的节日,并非她的节日,于是她继续有条不紊的化着妆。
一个侍女端着金酒盏上来了,她的头发虽是漆黑的,眼睛里却参杂了些蓝色,可以看出她的血统并不纯正,但这里没人在意这件事。
她把酒盏端到元妃跟前,规规矩矩的跪下,把托盘举过头顶,毕恭毕敬的用蛮语说了一句话。
元妃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垂眼看过去。
接着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这时才能看清她已经膨胀的肚子,她慢慢走到侍女跟前恍惚的想:自己有多少年没听过母语了?被锁在深宫里,草原之花的性子都快被养得跟中原女人一样懦弱了。
她想着摸着自己的肚子,漫不经心的说到:“他们来了?”
侍女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用汉语跟她讲话,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点头答:“是。”
元妃抹了胭脂的唇慢慢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的闭上了嘴。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远处天边的一线残阳,沉默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回去告诉可汗,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是生是死,我都认了。”
侍女愣了片刻,用轻柔的声音劝了她一句,可当她抬起头来看见元妃的脸色就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了。
草原上的母羊为了小羊甚至可以独面狼群,更何况是他们的草原之花呢?
于是她低下头用中原人的方式说了一句:“保重。”
侍女退了出去,离开温暖的水阁,大雪纷飞而下,衬得天空格外低沉。
更深雪重夜绵长,祸起萧墙。
有些灾难在宫墙里开始蔓延。
元妃一直坐在窗前,面前放着一碗滋味苦涩的药,她早就做好了打算,要是到了早上,分娩的阵痛还没到来,她就喝了药,强迫孩子生下来,她可以为了长生天去死,却不会带上她的孩子。
懦弱也好,自私也罢,就当是她这一生唯一任性的为了自己活一次吧。
太阳旭旭升起,薄金在屋顶洒了一片,太阳跳出黑夜的怀抱,在那边冒了头,磅礴之气扑面而来。
多美呀。她想。
然后她仰头喝下温了一夜的药,摇铃叫了宫女。
正午十分一缕天光骤然惊破雾霭,大螭第十三位皇子降生了,生在爆竹炸响的正月初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