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雨越来越大,破庙里的火焰显得极为温暖,枯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路路通做了一个噩梦,他忽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发现小七还没有睡觉,只是歪着头,望着庙门外。
庙门是关着的,但是破烂的木窗还是不断向里面吹着冷风,路路通被这冷风一吹,睡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打了个哈欠,对小七道,
“你还不睡吗?”
小七转过头,双眼有些迷离,他的眼睛本来就好看,此刻更像个女人一样,似乎柔情似水,路路通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他觉得似乎有些不妙。
小七忽然笑了,笑的很灿烂,像是在嘲笑,不过很快他就回答,
“下雨的时候,我一般不睡觉,睡不着,听见雨的声音总会让我想起一个故人,一旦想到老朋友,心里就会像大海一样。”
彼时的路路通还年轻,还没有见过大海,不知道大海是什么样子?许多年后,当他看到波涛汹涌的大海,当他看见浪潮拍打礁石,一次又一次,不眠不休,他才终于明白,那一夜的小七,心中是何等的澎湃。
“你为什么叫小七?”
路路通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就像是没话找话时的尴尬,许多人都经历过,两个人在这里默默的坐着,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
他话一出口就感到后悔,不过小七却十分大度的回答,
“因为我有一个哥哥,叫大七。”
路路通笑了,他的声音笑的很小,为了不吵到别人休息,但看得出来,他很开心,他很想再问一句,那是不是你的父亲就叫作老七,不过话还没有问出口,他就停下了。
因为破庙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半夜门突然被打开,却不是因为风声,而是因为有人进来了,小七的神色忽然一变,变得极为冷冽,像是透骨的寒风,因为谁也不知道进来的会不会是前来追杀的杀手,然而很快他又放松了,因为进来的是两个人,两个背着琴的中年男人,两个背着琴,又瞎的中年男人,因为他们是摸索着门进来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火焰的温暖,其中一个男人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干枯沙哑,像是冬天里缺少水分的树,
“各位,我们是江湖卖唱的瞎子,今天雨大,来到这里躲避一下,若是冒犯了各位,老夫在这里先道个歉。”
说完,他抱拳恭敬一拜。
小七点了点头,笑嘻嘻的说,
“江湖路远,都是归客,这破庙本来就是无主之物,我们在这里歇,那么两位自然也可以在这里歇,只是要自己安排。”
说罢,他转过身,看着火焰,火光将他的脸庞映红。
那两个中年男人道了一声谢,随后摸索着墙边,一步一步踏了进来,看上去极为艰难。
路路通拍了拍自己的头,他向来是个热心肠的人,站起来,来到那两人的身边,自来熟的拉上其中一人的手,道,
“来来来,跟着我走,我带你们到火边烤烤,你们的衣服都已经湿了,要是明早起来生病那就不好了。”
在他眼里似乎有很多事情都不好,淋雨不好,生病不好,不烤火不好,不过他这个人就一点好,人特别好。
那两个瞎子被这种自来熟的态度慑住,一时之间竟怔住了,不知所措,呆呆的立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做,就任由他拉到了火边,而到了此刻,路路通才注意到这两个人背的是同一把琴,他拉住其中一个人,另外一个人就不得不跟了过来。
直到感觉到火光的温暖,其中一人才道谢,
“多谢多谢。”
路路通爽朗的一笑,接受了对方的谢意。
“看两位不像是蜀国人?”
路路通忽然问了一句,仿佛完全无心问这一句,他拿起一把木柴往火堆上添,火苗更加旺盛,也更加温暖,他的影子在墙壁上被拉的很长。
“不是,我们两个只是卖唱的,走江湖而已,走到哪里,就在那里讨口饭吃,等到人厌了,又去另外的地方。”
“活着嘛,不就是为了一口饭吃,只要不饿死,我和他就要走下去。”
他指了指身边的人,这时路路通才注意到那人脸上有个巨大的胎记,青黑色的,从眼睛一直覆盖到脸颊,看上去极为渗人,看着自己的朋友指着自己,他咧开嘴一笑,嘴里满是烂牙,但却没有说话。
“不要介意,他听不见也说不了话,只是能看到,我比他好一点,我虽然看不见,但能说话,也还听得见。”
原来这俩人并不是两个瞎子,只是看得见的说不了话,说得了的话的却看不见,当真是有些可悲。这世界上确实没有完美无瑕的事,路路通忽然有些庆幸,庆幸他的父母把他生的一副好身体,没有哪里聋,也没有哪里瞎,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怎样过完这一生。
瞎子忽然干咳了一声,他敲了敲眼前的地面,修长的手指惹人注目,这是常年弹琴留下的痕迹,
“我们两个是唱曲儿的,偶尔还会讲一些评书,有人捧场撒几把铜钱,我们也就活下去了,人要活着并不难,只是要好好活着,有些太难,不过我们两个都不在意,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说着话,他一边在身上摸索着,很快摸出来一块干饼,递到了旁边的聋子手上,聋子张开嘴啊了两声,从地上捡起来一根木棍,从干饼中间穿过去,放在火堆上烤,一时间破庙里多了一些干饼的香味。
“能够周游这么多的地方,现在的世道这么乱,你们还能这么平安,那你们的武功很好了。”
小七转头问了一句,他忽然的开口,倒是把瞎子惊了一下,不过很快他笑着回答,
“倒是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位姑娘。姑娘,你说错了,我和他倒是会些武功,不过都是些庄稼把式,路途在外就算是遇到一些山贼,也没人会来劫我们一聋一瞎两个人,所以倒也不必太害怕。”
路路通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拍着小七的肩膀,随后转头对瞎子说,
“这你说错了,这不是姑娘,这可是个实打实的汉子,铁一样的汉子!”
“哦,这倒是个稀奇事,我这眼睛坏了之后,耳朵可是一直灵的很,怎么今天还听错了呢?”
瞎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有多灵?”
路路通好奇的问。
“就比如现在,”
瞎子笑了笑,他伸出手指着门外,淡淡的道,
“还有一刻钟时间。”
“什么?”
“一个姑娘。”
“看样子是评书讲多了,分不清真假现实了。”
路路通转头小声的对小七道,瞎子好像听到了,但却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