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识

有人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话倒是说的言之凿凿，还被许多人奉为圭臬，不过仔细想想，那人也是吃饱了饭，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想来他是从来没有饿过的，所以不知道这种饿的感受，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最开始肚子发出的声音只是雨点的声音，很小，但是很密集，然后变成浓密的大鼓声，每一项即敲击在了鼓上，也敲击在了心上，这声音让人灵魂深处都开始颤抖，到了这一刻，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都好像要耗费全身的力气，最后，这仿佛变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最后的哀鸣，声音渐小，也渐渐没有了力气，更是忘却了饿的滋味，反而有一种奇怪的胀痛感，这或许就是常说的物极必反。

　　路路通现在能够深刻体会这个感觉，他一进这客栈，立刻就感觉到一股腐朽陈旧的气息，就好像是他放在衣柜底下好几年的臭袜子，没洗也没晒，所发出的味道，不过他现在饿极了，就算他不是那么饿，也不会在意这样的事，只会笑眯眯的皱一皱眉头，然后毫不在意的待在这样的环境中，安之若素。

　　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不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改变。

　　只是这客栈虽大，进去之后他却丝毫闻不到饭菜的味道，他天生鼻子极灵，即使相隔十里的女人香味，他也能闻得一清二楚，特别是在这种饿极了的情况下，他已经闻到对面青楼里的饭菜香味，可偏偏就是这里，他死活闻不到香味，似乎一点可以吃的东西都没有。

　　推开后院的门，密布的灰尘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被呛得咳嗽了几声，不过在这灰尘之中，他也闻到一股久违的味道，那是大饼干了之后的味道，估计已经放了很久，只不过应该还能吃，他脸上露出了笑容，顺着这味道，他从后院中穿了过去，院子中间有一口古井，井边是铺满的蛛网，看上去许久没人来打水，路路通没有丝毫停留，闻着熟悉的烟火气息，知道眼前的门后就是厨房，他没有犹豫，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目光一扫，在这个不大的厨房中看了又看，终于目光落在了案桌上，在那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面饼气味，他双目眨动，原本还灵动的双眼，在此刻却突然陷入了绝望。

　　那是在拥有希望之后的绝望，真正无比的绝望，他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此刻若是劫富济贫，要不然去对面青楼一趟，至少在成为一个大侠之前，不能让自己饿死。

　　只是很快，他叹了一口气，觉得以他的品行而言，是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

　　这就是大侠，真正的大侠永远是这样，委屈自己，去成全别人，至少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伟大的，虽然江湖上的人喜欢称他为大侠，只是他知道自己并不算真正的大侠，只有到了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大侠。

　　所以很多大侠都是饿死的，于是这天下坏人多，好人却总是见不到。

　　“不过还好，我还能选择自己死的地方，死在这里总算是不好的，我还是去大堂吧。”

　　他想了一下，觉得大堂上的桌子，是个不错的去处，去到那里，就算死了，别人也能够一眼看到，这样倒也不错，至少若是遇到一个好心人，说不定会为他收尸。

　　这才是一个好的大侠，死了都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很快，他到桌子上躺了下来，四肢和双脚张开，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些蛛网，上面有着拇指大的蜘蛛，只是看起来，这里竟连一只苍蝇也没有，当真是可怜了这些蜘蛛，恐怕要和他一样挨饿了。

　　只是下一刻，他脑海中转念一想，肚子发出的咕噜声，再加上脑海中此刻的胡思乱想，竟将眼前的那些小蜘蛛，看成了一个个跳动的小肉丸，他咽了咽口水，旋即转了个身，叹气道，

　　“可惜，你们只是蜘蛛，不是真的肉丸，否则我怎样捉上一只尝尝？”

　　他有些难受，索性眼不见心为静，可在他话语刚刚出口的瞬间，竟然有另外一道声音在这客栈中响起，那声音平静中有着几分慵懒，还夹着着一些有气无力，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吃过饭一般。

　　“那蜘蛛吃不得，味道不好吃，嚼起来像是放了几天的干柴，可惜长得像螃蟹一样，却不是螃蟹的味道，你吃过螃蟹吗？”

　　“看来我真的是饿了，我这是听到阎罗王的声音了吗？”

　　路路通没有回答，只是又换了个方向，重新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

　　“只是这阎王爷倒是奇怪，不问我做了什么善事恶事，偏偏问我吃没吃过螃蟹，还有牛头马面到哪去了？黑白无常呢？”

　　“看样子是一个喜欢吃螃蟹的阎王爷，可惜我都是饿死的，哪还有螃蟹带来，要是早知道的话，我就该在怀里揣个螃蟹腿，早早地带过来当礼物，只是想想，我好像也不可能把一个螃蟹腿放那么久，怕不是早上放的，还没到下午就给我吃了。”

　　“唉，可惜！”

　　这可惜这句话却不是路路通发出的，而是那道悠悠的声音，也不知是在感慨什么，继续道，

　　“你没有螃蟹腿，我也不是阎王爷，这里也没有酒，否则我定要与你喝上三杯。”

　　“那这里有什么？”

　　路路通气喘吁吁的反问，现在每说一句话，都好像要费他毕生的力气，他看着天花板，努力的让自己不想着那些美味佳肴。

　　那声音似乎被这个问题所难住，沉默了一下，最后才缓缓回答，

　　“有两个快要饿死的人。”

　　“哈……哈……哈哈哈！”

　　路路通原本只是苦笑，可此刻他的笑越发畅快，就好像看通了之后的释怀，而伴随着他的笑声，另外一道声音发出了笑声。

　　两个人的笑声合在一起，好像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就好像他们冥冥之中是注定要遇见的那两个人。

　　笑声渐息，路路通又问，

　　“我闻到了饼的味道。”

　　“十天前的饼，三天前吃完了，你来晚了些，否则也能尝到一块。”

　　“你吃得倒挺少。”

　　“让让。”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他的身边，随后路路通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身形有些削瘦的人，但至少身上，还是有些温度的，看样子确实不是阎王爷，只是这无疑是个更坏的消息，因为他又要挨饿很久了，毕竟饿死，说容易也不容易，说难也不难。

　　“你要做什么？”

　　路路通还是不回头，只是开口询问。

　　“和你一起饿死。”

　　“那好，黄泉路上算是有伴了，见了阎王爷也不用害躁，毕竟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是被饿死的。”

　　正说话间，路路通忽然鼻子一动，他那灵敏的鼻子，好像嗅到了什么，抿了抿嘴唇，眼神中多了几分生机，依旧平静道，

　　“运气真好，看样子不用被饿死了。”

　　“为什么？”

　　“有人送肉来了，还是上好的香肉。”

　　“真好。”

　　那声音没有怀疑，虽然相见的时间极短，但他已无比信任，此刻同样兴奋不已，等着那肉亲自送到他们的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