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这女婢,怎么毛手毛脚的?”顾青蘅尚未有动作,坐在她另一侧的崔玉莹急忙起身,生怕倾洒的酒液溅到了自个儿新裁的衣裙上。
“奴婢一时失手,还请小姐恕罪。”杜若一听,佯装惶恐,顾不得手中还捧着的手盏,作势便要下跪告饶。
顾青蘅却是笑着起身,拦住了她,“无妨,万幸这位崔小姐并未被你波及,只是我这一身,实在狼狈,怕是——”
“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姓崔?”
崔玉莹不等她话落,一脸疑惑地打断道。
“素闻忠勇侯府的三小姐,不仅明艳动人,还能文善武,一手银枪飒爽,颇有其父风范,我观小姐执扇之手,心中大胆猜测了一番罢了。”
顾青蘅一时顺口,忘了如今她与崔玉莹尚是陌路,幸好,她对忠勇侯府还算了解。
崔王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指腹有薄茧,掌心亦不及其他贵女们娇嫩白皙。
不过,她嗤笑一声,余光还瞥了一眼一直默然不语的顾青菀,讥讽道:“我还以为临安顾氏,百年世家,定是风骨昭昭,没想到还有顾大小姐这样的另类。”
“旁的不提,倒是这讨好人的言语,一筐接一筐的!”
她在讽刺顾青蘅,堂堂高门贵女,竟也学些小人的谄媚作派。
一时间,鼓乐俱歇,席上一片寂静,众人再度将视线聚焦于顾大小姐身上,期待她会做出何等反应,与崔玉莹据理力争,还是就此退让?
“崔玉莹,你——”顾青菀暗骂她是疯了吗?这种话也说得出口,那便不单单只是在讽刺堂姐了,整个顾氏一族都被拖下了水,一着不惧,声名尽毁!
顾青菀本就在前面积攒了不少怒火,如今更是火冒三丈,她本也不是怕事儿的,要不是夹在江疏月与顾青蘅之间,左右为难,她早在宴席开始之际,就掀桌走人了!
她做好了与崔玉莹唇枪舌剑的准备,不料已有一人,径直踱步至崔玉莹面前。
少女的衣裳上还沾染着潮湿的酒渍,在晦暗的黄昏下,泛着冷腻的光泽。
本该是狼狈之至的画面,可当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时,都会第一时间被她平静到仿佛掀不起一丝波澜的眸光吸引。
没有愤怒,没有不堪,却仿佛倒映着无尽杀伐时飞溅的血色,再凝神一瞧,又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敢问崔三小姐,何为风骨?”她平静到似乎是随口一问。
可与她咫尺相对,崔玉莹却感受到了一股子陡然袭来的森然压迫,那是身体最本能的反应,令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她竟然在恐惧?!
不过一个刚满十五岁的病弱少女,她竟然会恐惧,多可笑!
“风……风骨就是……”可崔玉莹大脑的确一片空白,待到她开口,才发现唇齿咬合间,都是颤抖着的!
“崔三小姐说不上来,没关系,我来告诉你我的答案。”顾青蘅冲她歪了歪头,唇畔笑弧烂漫,“在我顾青蘅眼底——”
“风骨算个屁。”
此言落,堪称语不惊人死不休。
一时间,所有人都以一种不可置信地目光朝她望去,神色僵硬。
不,光是貌美倾城的少女,不紧不慢地吐露如此粗鄙之言,就已让人难以接受了。
再加上这句话的内容,简直是大逆不道,何其悖乱!
更可怕的是,她们居然有一种想认可顾青蘅这种怪异言论的冲动!
“你……你疯了?!”崔玉莹手中团扇滑坠落地,沾染了地上未被处理的酒液,已满是泥污。
顾青蘅望着那面被污浊透的精巧团扇,仿佛透过它,看见了一个又一个世族既定的未来。
她轻轻摇头,“不,崔三小姐,是你点醒了我,我应该感谢你。”
呵,风骨算什么?
当这世道大乱,礼乐崩坏,所有的经纬方圆全都打碎,死亡的闸刀高悬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之时。
什么世家寒门、贵贱之别,全都成了笑话,该死的还是要死。
而她,既已重活一世,为什么还要小心翼翼的循着礼法行事?拉拢着一些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的世族们?
这样做能改变顾氏一族满门尽灭的结局吗?
答案是,不能。
说白了,满席之中唯一一位对她有所帮助的,只有江疏月。
而要拉拢江氏,可不是说几句奉承话,说要与江疏月做朋友便能实现的。
情谊多不堪一击啊,真正牢固的还得是,共同利益。
念及此,顾青蘅豁然开朗,她似有所觉地侧身朝主席之上望去,眉眼温婉的少女眸底兴味盎然,冲她遥遥举杯。
很好,这一次,终于不是宣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