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紧些。”萧辞珩陡然变道,趁人群不注意,寻了个空隙,揽着人钻出了主街道,快步进了一处深巷中,左拐右拐的,总算是甩开了身后人如狼似虎般的追随。
“等过些时候,我们便回巷口等候,她们寻不到人,必不会胡乱走动,待人流散去,自然会折返寻找。”萧辞珩眉眼含笑,话落方意识到自己的掌心还拢在少女肩头,轻咳一声,视线微偏,似是羞赧。
可她仍攥紧着他的衣角,双眸怔然。
她的眼眸生得实在动人,像天生藏了汪水,含情凝睇间,便生出满园春色,万般柔情来,很容易给人一种多情的错觉。
青年眉梢微挑,似是讶然,“你怎么——”
她倏尔踮脚,抬手替他拂去了鬓角沾染的数瓣梨白,梨花落入柔软的掌心,那样洁白无垢。
恰如他这个人,的外表。
萧辞珩失笑一声,褪了三分疏寒,垂首注意了衣袍处也沾了不少落花,一一拂落,“某观女郎衣衫上也沾了不少花絮,怕是难以抖落干净,如今天色尚早,不如随我一道,先去购置新的衣袍,也好及时更换。”
“一直教你扮成仆婢,倒是我失礼在先。”
听听,多细致妥贴,他若能一直这么温和有礼下去,或许来日,她与他,未必会结怨成仇。
顾青蘅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似是羞窘道:“我……我的银钱基本存放在婢女那儿,还是算了吧。”
“既是陪礼,自是我赠予女郎的,何必以银钱污之?”萧辞珩环顾四周,确认了大致方位后,便主动迈步朝前而去,不给她再度拒绝的机会。
长巷中,灯火煌煌,她踩着他身后拖长的影子,一步步行至游人稀疏处。
“公子对金陵城中似乎甚是熟悉?”
“家中有几分薄产在此,基本每岁都会来一趟,还算识路。”
两人一言一语交谈着,不知不觉间到了一处装潢十分雅致的商铺,售卖锦缎、成衣等物。
这个时辰,人人都跑去欣赏花朝节的游园会了,所以没什么客人。
掌柜远远见两人过来,原不以为意,可定睛一瞧那为首的男子形容,大惊,忙丢了手头算盘,大步迎来。
“王……公子怎么今儿亲自来了金陵?”
萧辞珩抬手,示意掌柜缄口,“钱老,茹娘可在铺子内?”
“在在在,人在内院,老奴这便去唤茹娘过来。”钱掌柜笑得格外殷勤,话落转身便要去寻人。
“不必麻烦,我们直接过去便是,免得打扰钱老生意。”
“诶诶,公子慢些走!”钱掌柜望着两人背影,笑容稍敛,等等,他才发现公子身侧侍奉的女婢,似乎不是忱月姑娘!
活久见,莫非公子开窍了?!
“茹娘见过公子。”
萧辞珩口中的茹娘是位长相清丽的娘子,年纪大约三十左右,可说起话来比一些小姑娘还嗲些,娇俏极了。
也正是这极具特色的嗓音,令顾青蘅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是前世风靡盛京一时的琳琅阁的掌柜。
无数贵女都想订她阁中的衣饰,其中有一种由特殊布料制就的衣裙,甚至哄抬到了千金之数。
帝王多次表示,不喜世族奢靡之风,琳琅阁却能在多番清扫后依旧安稳经营。
她当时就猜测,琳琅阁背景颇深,不好招惹。
没想到竟是晋王的产业。
“茹娘,你那件由浮光锦制成的衣裳,她可一试否?”
萧辞珩此句一出,茹娘愣了愣,视线这才落在了男人身侧的少女身上,仔细打量着。
她先前以为这人就公子身旁的丫鬟,如今再细细瞧着,确实品出些意思来。
“身姿纤秾合度,骨肉匀停,肌理细腻,上佳。然女郎可否将面纱摘下,原是我冒犯了,可我这衣裳,熬尽心血织就,一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件,非绝世之人不可匹也!”
茹娘一生痴于织绣制衣,终身未嫁,她待经自己手制就的衣裳,皆有自个儿决定,由何人上身的标准,纵资予千金,亦不可逆转。
前世,顾青蘅与其打过交道,知道她的秉性,更知晓由她制成的衣裙之价,不是她现在所承受的起的。
她偏头望了一眼萧辞珩,话滚到唇边,犹疑片刻,还是顺从本心推却道:“不用麻烦,茹娘子随意择一件衣物予我更换——”
“我这人重诺,欲效君子行事,还请女郎莫要教我违诺。”萧辞珩罕见会在旁人话音未落时,便插入打断。
茹娘见他眉心稍蹙,已然对自己的拿乔有些许不豫,忙弯了眼,故作调笑状上前半步,扯落了少女面纱,“小娘子莫羞!”
可等她定神细看佳人容颜,竟一时痴怔,“的确……合适,合适极了!”
“公子上哪儿去寻了个这儿个神仙人物来?”茹娘光是这样静静望着她,脑海中便有许多新的式样灵感迸发。
她自诩生平游览颇多,见过美人无数,却也没有一人,像眼前少女一般,美得不可方物,却又点到为止。
一切仿佛都恰到好处的那种。
顾青蘅架不住茹娘陡然拔高的热情,被她牵引着入了内间。
华服着身之际,顾青蘅抚过袖口处轻薄似仙的锦缎,衣裳翩跹间,像是将月辉星河,都披在了身上。
却一点也不显繁复,只在腰肢收束之上,辅以金线点缀的织绣的满枝扶桑花。
灯影流转间,光泽跃动,煞是夺目。
茹娘还帮她重新挽了发,以玉簪固定,只是她嫌那面纱太劣质,说什么也不让她再佩戴上。
如此一来,饶是顾青蘅望向镜中自己,亦不免心动片刻。
“女郎快快出屋吧,我都怕公子等急了,来日我必替女郎专门定制一件裙裳!”
茹娘的话音被房间阻隔着,后面听不太真切了,她这人一有灵感,便恨不得埋头其中,日夜不休。顾青蘅独自踱步出门,却并未见萧辞珩身影。
她循着记忆往回走,途中廊下时,听见几句交谈声。
是晋王,还有……那个本该与他在游园时走散了的镇北王世子,沈迟昭。
“如何了?”男人声音沉洌,可总有一种玉质的温和夹杂其中。
从容,冷静。
“表哥,我亲自出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沈迟昭咧唇一笑,不在意地掸了掸衣袖间似是不甚沾染的血痕。
“只是可惜,难得你我这么大阵仗出游,却只引来了几个小喽啰,没捞着一条大鱼,没意思。”
“若真这么容易逮着了,也不会令你十余年屡次深陷刺杀之中,今后,你凡事依旧小心为上,不可冒险。”萧辞珩早有预想,倒也称不上失望,见他一脸肆意轻狂样,还是耐心提点道。
“盛京之中,看不惯我的,多了去了,但要说与谁有血海深仇——”
顾青蘅匿于廊柱后,越听越心惊,沈迟昭原来是想借金陵出游引蛇出洞,还拉了个英雄救美,顺带送美归家的俗气故事做套子。
很不幸,她就是那个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