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内永烟织来到这个巷子彻底有了实感。她会在上午八点半左右从东吾爷爷家的移动餐车前经过，有时会停下买一瓶仅剩不多的牛奶。
这条巷子如往常一样，上学的孩子们在青春的道路上狂奔，工作的大人在路旁行走，祈祷他们的速度慢些，毕竟长大并不是件乐事。
江之电的列车如期而至，飞驰的车轮卷着远方的风，在轨道的轮廓里留下岁月的洗礼。八幡宫的红叶正值圣期，大佛也在苍黄色调的秋日里显得更加神圣。
七里滨的海依旧动人，海鸥在海面盘旋，黑色的沙滩撒上细碎的光，海风，夕阳，与漫步的人。
内永烟织停止了未知的探索。不是因为目黑莲不在，即使他没有离开，这一历程也到达了终点。喝完的酒瓶堆砌满了墙角，内永烟织对于求知的欲望也随之填满。
她在傍晚回来时又带回一箱啤酒，复刻一如既往的活动。她依然会在窗前叼一支未点燃的香烟，或是到阳台上喝酒。夜色总会爬上树梢，顺着树枝来到空中，拨开云层寻找藏匿的月光。
她并不需要和某人建立什么联系，也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期待。她不是负责任的类型，她这样告诉自己。
身旁少了一个人的呼吸，这对于世界七十亿人口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空气不会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堵塞，也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就通畅。
烟织感到心里莫名的烦乱。
内永烟织又一次在夜间归来，赶上了赤楚卫二职业生涯遇到的第一场危机。
他从江之电下车，走在回到巷子的水泥路上，夜晚的镰仓不像大城市一样灯火通明，内永烟织走在赤楚卫二身后不算远的地方，但风吹树叶的声音压住了脚步声，黑暗也挡住了他们的视野。
男人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突然冒出，手里拿着一根生锈的铁棍。
“赤楚律师，好久不见啊。”男人的穿着如同电影中的黑帮小弟，剪的板正的头发和充满戾气的眼神让赤楚卫二大概猜到他前来的目的。
赤楚卫二友好地回答他：“你好，请问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弯腰之际，又看见他手里的铁棍。
赤楚卫二慢慢地向后退，他并不是能打的类型，现在这个时间也没有可以求助的对象。
“赤楚律师贵人多忘事，害我在监狱里待了这么长时间。”
男人拖着铁棍向他走近，金属摩擦水泥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演奏了一曲诡异的音乐，月色残忍，看不出任何思绪。
就在男人即将抬起铁棍的时候，内永烟织抓住了他拿铁棍的手。
陷入愤怒和恐惧的人总能忽略外界逐渐靠近的危险。
“你是谁？”男人看向内永烟织。
烟织拧着他的胳膊，使劲向后甩了一下，男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向后趔趄了几步。内永烟织转了个圈，将自己的手机扔给赤楚卫二。
“没有密码。”她淡淡说道，接着又一脚踢掉男人的铁棍。
赤楚卫二手忙脚乱地接到了手机，心领神会后拿起手机拨通了警察的号码。这边内永烟织根本没有要让对方逃跑的意思，每一次进攻都让对方无法抵抗，也无力逃跑。
等警察到达现场时，内永烟织正将男人压在身下锁喉。来的是个年轻的警察，显然对眼前的场景感到惊讶，一时间发愣，忘记上前捉拿坏人。
“警察先生？”一旁围观的赤楚卫二率先开口。
闻声，内永烟织松开手，男人大声咳嗽，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反应过来的警察将男人带走，连同他们两个也要去给这场闹剧一个结尾。
解决完男人的问题，他们一同走出警局。
“那个，今天很感谢你的出现。”这还是内永烟织第一次听赤楚卫二说话。不同于目黑莲那种清泉般的凛冽，他的声音很温柔，软软的，令人联想到天上的云。
他们并肩走在街头，年久老旧的路灯不停地闪，已经到了没有电车的时候了。
“我只是不想当一个旁观者。”
“不过内永小姐真的很厉害，那种情况下我的脑子完全空掉了。”赤楚卫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害你卷入这样的事情，还到了没有电车的时候。”
内永烟织摇了摇头:“反正也不是很远的距离，你不用太自责。”
赤楚卫二眨了眨眼，他想要和神秘的内永烟织说点什么，什么都行，气氛才不至于尴尬，但是对方却好像完全不想和他交流。
“总之，希望这件事不要磨灭你对工作的热情。”内永烟织说。
赤楚卫二笑了，眼里的光即使在黑夜里也依然闪烁。
“当然不会了！虽然这种情况的确让人手足无措，但我相信，只要我站在正义的一方，帮助更多人实现公平，这些事都不算什么！”赤楚卫二热血沸腾地说了一大堆话，说完才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兴奋过头。
他收起满腔热血，有些懊恼的说：“抱歉，说了奇怪的话。”
内永烟织毫不在意，反而出乎意料地笑了出来。“不会，你是个很好的律师。”
“唉？”
内永烟织停下了脚步，侧过身面向赤楚卫二。“为别人的人生而努力，是件很酷的事情。”她的眼神透露出一种名为坚定的情绪，让赤楚卫二有些愣了神。
说完烟织便侧回身子继续向前走，而赤楚卫二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跟上内永烟织的脚步。
夜已经很黑了，月亮被天空压成一道弯弯的勾，但那月光却仍闪耀着整个天空。
江之岛展望灯塔照常点亮着灯，为夜间巡逻的海卫照亮了探索的航向，偶尔会有饿肚子的海鸟成为灯塔的受益者，趁着这光在海面上伺机觅食。
内永烟织就像灯塔，这是赤楚卫二对她的主观臆断，至少在他这个夜里，她成为了他的守护神。
内永烟织回到了一个人的房屋，任昏黄的灯光洒满客厅。她半坐半躺在沙发上，转着手机发呆。
突然一声提示音打破了沉寂。
内永烟织打开手机，在看到来信人的名字时不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是目黑莲。他在临走的时候找上门来，嘴里说着不想让这段关系以一句“目黑先生”结束，凭借着身高优势抢下烟织的手机将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存了进去。
“我会抓紧结束工作的。”信息的内容只有这些，内永烟织却能想象到他打字时的表情。
肯定是半蹙着眉头，嘴唇也微微翘起……内永烟织很快就中断了自己的想象。
他们认识的时间只有一个星期，还没有到达对对方了解的地步。他对她一无所知，她也如此。
内永烟织是天生的矛盾体。喜欢人群却总是独处，渴望有人陪伴却又害怕和别人建立联系。
她不是冷漠的类型，也绝不会是开朗的性格，有时连她自己都看不懂自己。人类的确就是这样复杂。
内永烟织拿出一瓶酒走向阳台，倚着栏杆看向天空。几丝烟云缭绕在月亮上，让皎亮的月光蒙上一层诱惑，让人看不透的，模糊的，未知的诱惑。
人类总会对未知好奇，人类总会对未知恐惧。
“你为什么心绪不宁？”她对自己说。
秋渐深了，连吹来的风都带着凉气。烟织只穿了件薄上衣，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黑夜退场，第二天的阳光接踵而至。内永烟织在从窗户里透过的太阳毫无保留的照耀下清醒，却感到一阵晕眩。她打开手机，发现已经是上午九点。
今天的阳光很好，但秋天的太阳大多时候没有温度，存在的意义只是证明太阳仍正常运转，地球不会突然毁灭。
内永烟织觉得这天异常的冷，身上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疲惫感。由于还没到供暖的日期，她只好多穿一件外套。
她想到冰箱里找一些东西垫一下肚子，却又在站到冰箱前想起自己从没买过可以饱腹的东西回来。
眩晕感再次传来，莫名的直觉告诉她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她可能会倒在这里，几天后被人发现一具尸体。于是她从柜子里翻找出围巾，确保身上的温暖出了门。
她来到高田家的超市，趴在柜台上对着作业绞尽脑汁的高田夏帆看见她，热情的给她打招呼：“烟织姐姐！”少女的笑像春日里烂漫的花，明媚而美丽。
“你好啊小夏帆。”内永烟织艰难地挤出一个笑。
夏帆始终带着笑意：“烟织姐姐可是这里的稀客，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
“我想买一点可以速食的东西，这个时间东吾爷爷估计已经不在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到餐厅里吃饭呢，或者到小优家里。”
“抱歉啊小夏帆，我没有什么食欲啦，只是觉得需要吃点什么东西。”
高田夏帆这才看出内永烟织的虚弱。
“烟织姐姐不舒服吗？”少女的语气总会受情绪左右，她也正是隐藏不了感情的年纪。
这时山田家的小女孩跑进了超市，她手里拿着一张纸币，洋溢着专属于孩童的天真的，简单的笑容。
小女孩看向柜台前的内永烟织，眨着水灵灵的眼睛说：“姐姐的脸像一个苹果。”
内永烟织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她看向小女孩，笑了笑:“苹果吗？我很喜欢苹果。”
“烟织姐姐去看看医生吧，你看上去很不好。”
内永烟织转过头看向夏帆，她笑着点了点头：“我会去的，总之先给我拿一些吃的东西吧。”
高田夏帆走向货架，拿了几个包装三明治和一包速食粥递给内永烟织。
“这个粥需要用锅煮一下，烟织姐姐你一个人可以吗？”她皱着眉，看着眼前虚弱的烟织感到不放心。
内永烟织点点头:“当然了。你好好写作业吧，实在不行会寻求帮助的。”说完把钱递给高田夏帆，留下一个笑就转身走了。
少女盯着内永烟织逐渐远去的身影，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热烈，走到拐角处的烟织又转过身，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放心。夏帆这才松懈下来心。
“夏帆姐姐，刚才的姐姐是神秘小姐吗？”女孩这是第一次见到内永烟织，从前只在大人的谈话里听过。
“是烟织姐姐。”
“像苹果一样的烟织姐姐。”
内永烟织回到家，打开了一个三明治送进了嘴里，难受地感觉无论吃什么都食之无味。她思索再三，还是没有打开速食粥。
她抵不过倦意，在吃过三明治后就栽到了床上，在模糊间看到了目黑莲发来了消息。可是她的头太沉了，眼前也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任何东西，于是她不再理会，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神明倒在秋日的阳光里，海风呼啸着远山，落叶亲吻着土地，象征自由的海鸟也停下了觅食的脚步。
等内永烟织再次睁开眼时，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湿毛巾。
太阳沉沦海中，黑夜又一次席卷整个世界。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响起。
目黑莲的声音很好听。不像坠入冰窟里那样泠冽，也不是少年似的蓬勃朝气。他的音色温柔，却夹杂微妙的清冷。烟织将其定义为清泉的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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