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迦尔弥退回房间,将门锁死转身的那一刻,所有的温润如玉都在一瞬间被他抛去九宵云外,他忙不迭地跑回床边,只见方才还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人此刻已经半撑着身子起来了。
翌月遥费力抬眼的那一刻,刚好对上释迦尔弥慌忙又急促的眼神。
只不过,她看不见。
眼前是一片又一片陌生的漆黑,方才她在昏迷之中模模糊糊听见门外动静,心下大概也能猜测几分,便也顺着释迦尔弥的掩饰圆了过去。
而现在,顺利躲过天道府弟子盘查后的二人,从危急转为了一种莫名的沉默。
释迦尔弥站在床边,明明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却卑微的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翌月遥那一双朦胧灰暗的眼,心下的所有言语顿时都化为了名为酸楚的利刃。
释迦尔弥怀抱着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将手放在她的眼前,不过是隔着几寸而已,她却真的一点也没反应。
支撑半个身子的手臂太过纤细,摇摇欲坠,突然间便整个塌了下去。
释迦尔弥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人揽住坐回床上,而翌月遥被他抱在怀中,靠着他,轻盈的几乎下一刻便要真的飞升而去。
肩膀上的伤口过于深长,释迦尔弥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下,他看到,翌月遥下意识地将眉头皱起,却再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翌月遥其实没怎么受过伤,从小到大虽然师父很不靠谱,但是至少对她是一只疼爱有加,从来没让她受过伤,而她也因为高超的天赋与修为,也鲜少有受伤的机会。而这一次,也是她第一次被伤成这样,怎么不会痛,怎么不会难过?只不过翌月遥都默默将其忍下罢了。
所有的事情都暂时了却,她该去修养一番,再继续行走世间,寻找她飞升的机缘。
经此一役,她更加坚定了飞升的使命。
释迦尔弥的怀抱其实很温暖,很可靠,可是翌月遥明白自己绝不能一直靠在这里,她可以休息,但绝不可以停止。
暂时地在这个怀抱中缓解了一下虚浮的气息之后,翌月遥便主动推开释迦尔弥,虽然她看不见,但是修道之人,不管受多重的伤,五感还是比寻常人灵敏的。
只是看不见,又不是死了。
“你去哪里……”释迦尔弥眼睁睁看着翌月遥脱离开自己的怀抱,有些行动不稳地要下床,他本想伸手扶住她,却恍然之间看见那已经被撕了一条口子的衣衫,破破烂烂的衣衫之下,是那红白血肉,释迦尔弥下意识地转头回避,不敢再看一眼。
“方才你不是说让我洗漱吗,既然热水已有,那我便先去清洗一番。”
话语总算是完整连贯了,但是呼出的气息还是有些不稳,释迦尔弥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你的伤口不能碰水,你一个人怎么洗——”
此言一出,释迦尔弥即刻清醒住了,
他在说什么啊?
心绪一瞬间乱如麻,理不清,道不明,脑中来来回回兜兜转转,却突然跳到不久前那一声虚浮的“夫君”。
夫君……
释迦尔弥整个人一瞬间熟透了,他真的没想干嘛……翌月遥不会以为他是什么登徒子什么之类的……他该怎么向翌月遥解释,他……
他其实挺喜欢她那一声的。
如果是真的,就更好了……
翌月遥此刻不知也无心力去猜测释迦尔弥的种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也看不见,在她的认知里,释迦尔弥不过是关心她,那一声夫君,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
可是有人偏偏就因此而乱了心,慌了神。
直到隔间屏风后传来了水声动静,释迦尔弥才重新回了神。
翌月遥虽然眼不能见,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她的行动,除了摸不清哪里有什么东西,其他的都一切如常。
释迦尔弥的心总是抑制不住地砰砰直跳,他压也压不下去,只好就地入定起来,可是人才刚盘腿闭眼,心中又突然涌上了其他事。
她洗完,穿什么……?
他们一路战斗,根本没想过这些日常,而翌月遥出行查疑也不会随身带着两套衣物,况且乾坤宝袋也已经毁在了冰宫之中,而她原本的衣服也已经不能算做是衣物……
脑中一下子浮现出了一幕,雪白圆润的肩头,隐忍的秀丽面容……
独属于少年人的血气方刚在一瞬间席卷了他的大脑,释迦尔弥即刻给了自己一拳,
他在干什么?他竟然在肖想自己喜欢的人……?!
释迦尔弥,你在干什么?!
这个入定入的不仅没有稳定心神,反而越来越混乱,释迦尔弥面红耳赤,心神羞愧,可是脑中又忍不住有一点点的幻想和期待。
她会不会……也有点喜欢我……?
正当这时,一阵过响的水声响起,听起来似乎是翌月遥洗完从浴桶中出来了,然而释迦尔弥还没想好衣服的事情怎么解决,就听见出了浴桶声后,短暂地安静了一下,接着便是连贯的毫无迟疑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俞趋俞近,大有朝他而来的趋势……
不是、不是?不是?!
这下谁还入得了定静得下心,释迦尔弥慌神不止赶忙跳下床,思考着是跳窗逃出去快还是干脆戳瞎自己的眼快……
他不能,绝对不能?!
然而翌月遥的动作不是一般的快,不等他想好,便已经要从屏风后出来了,释迦尔弥慌不择物,直接撕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当成布条蒙住了眼。
他就算是魔,也是一个,有操守,有礼貌,有……的魔,绝不、不能……
一阵轻柔乎乎地扑上了他的脸,释迦尔弥还在心中七上八跳,翌月遥却已经走至她身边,伸手一抬,便精准地触到了他的额间。
释迦尔弥下意识地顺从着翌月遥的动作弯身躬腰,心下太过紧张慌张,以至于脸上丝绸掠过的轻飘让他无知无觉。
喉间紧张地上下吞咽,却明明干涩的如同火烤。
“没有魔气纷乱,看来心魔已除,从此你便可以随心而控自己的力量了,恭喜。”
清冷的女声在从下方传来,那清冷语调中似乎真的有一种为他的欣喜,释迦尔弥好想睁开眼,看一看她此刻的神情,是嘴角微微笑着,还是眉眼微微弯着……
脑海中幻想着无数她的音容,却没有一瞬睁开眼看一看的勇气。
柔弱无骨的纤手顺着他的额间而下,指尖轻轻地滑过他的鼻梁。甚至有些不稳地碰到他的唇间……
“别动。”
纤纤玉手被一双温软厚实的手掌裹住,释迦尔弥低下头,沉声犹如春雨闷雷,一记劈开了万千春生。
他无时无刻不在压抑着心中的情感与冲动,辛苦万分,可她只是轻轻地一抚而过,便将他所有的辛苦化为了无用。
天知道此刻他握住的这双手,他有多想一直握下去,这双手的主人,他又有多想看一眼,她此刻的样子,她的一生,他有多想永永远远陪在她身边……
翌月遥有些疑惑,释迦尔弥突然抓住她的手,然后沉沉地叫她别动,之后再无动静,她看不见,怕碰到什么不该碰得,小心翼翼地收回自己的手,难道还是冒犯到了他?
两只手都被人抓住,翌月遥现在也有些不知所措,关键是对方的力气不大,却刚好牵制住了她,她心下有些觉得此刻有种莫名的怪异,却始终窥探不清怪异之处究竟何在……
“能先放开我吗。”
翌月遥的声音轻轻地,好像蒲公英落在释迦尔弥心上。
“不能。”
释迦尔弥几乎时没有思考就拒绝了她,翌月遥此刻心下更加不解,却还没等她开口,释迦尔弥就先一步低头,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额间上。
火热与温凉相碰,一瞬间迸发出无数的心动,却是为了压住那心间摇摆不停的波澜。
“让我靠一会——就一会,求你。”
暗沉的声音像是某种在暗处窥视猎物的野兽,翌月遥不明所以,却感到心间跳动的有些快。
跳动的声音也很大,一声一声,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离的好近,近的有点让人呼吸不过来……
这种怪异的感觉像是无害的藤丝,一点点缠绕上她的心,像是被束缚的无法动弹,又偏偏贪恋那柔软的丝叶。
释迦尔弥布条蒙着眼,身子不敢贴近她一点,一点也没发觉,此刻面前的人一身白裙飘飘,美的像是白莲化成的仙子。
明明他该看清,却偏偏是他不愿看清,害怕看清。
翌月遥就这么依着他,与自己额间亲密相贴,她看不见他布条蒙住双眼之下的克制隐忍,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心无法掌握。
她看不清,也不懂心,却偏偏愿意随他的心。
日出东山,晨间人声渐起喧闹,来来往往身影不停,却偏偏他二人之处,恍若时光静止,万物无声,唯有两颗相近却彼此不清的心在顺着同一频率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