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金佛堂,宝相庄严,众僧盘踞,闭眼入定。
金漆朱门缓缓打开,殿旁长长的一排排烛火被强灌入室的风吹的摇曳明昧。
朱门开又合,一轻一沉的脚步声从烛影中传来,烛火拉长了人影,由远及近。
老僧牵着孩童,就像爷爷带着孙子,一步一步从阴影里走出踏入光明的佛堂。
为首的主持起身,老僧双目紧闭,却对上了人俯身立手行礼,弯曲的腰背显得他更加的佝偻。
主持手戴乌木佛珠,颗颗圆润饱满,在金红辉映下泛着一层磨砂的光。
小孩抬头看着老僧,也学着爷爷的模样对着住持行了一礼,小小一只,依葫芦画瓢,礼数不像礼数。
住持回礼,之后看看老僧,又看看那孩子,最终叹了口气。
“一禅,你果真要如此吗?”
“住持宽恕,老僧心意已决,自愿从今日起脱离敦煌佛教,成为云游散僧。
小孩子听不懂大人之间在说什么,他放下了手,好奇又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佛堂金碧辉煌,恢宏大气,众僧闭目入定围成几圈,唯留中间一方圆底。
“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住持最终对着老僧摇了摇头,伸手将老僧抓住孩子的手取而代之。
“随我来吧。”
被住持牵着带入那一方空地,孩子有些不安和害怕,几次偷偷地回头,却只敢侧眼瞄一眼爷爷。
爷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我……我也要做和尚吗?”孩子在空地里被放开了小手,他抬起头,用一双乌黑分明地瞳仁定定地看着住持。
“我也要剃头发吗?”
住持沉默不语,半响回应他。
“你不用拜入佛门,你本就是‘佛’。”
“可是大家都剃头发了,为什么我不用?——佛……佛是什么样……”
话音未落,以内圈十八罗汉为首齐齐开口,声音如浪涛一般层层叠前,一瞬间整个佛堂诵经声声如洪钟,一下一下撞击在孩童地脑子里。
“唔啊啊啊啊啊!——”孩童被这突如其来的脑中剧痛震得倒地不起,泪水一瞬间溢满了眼眶,他无助地看向住持,住持却在他面前席地而坐,也跟着一起诵经念咒。
诵经声越来越响亮,脑仁好像被人用钝刀活生生地锯开又揉碎,孩子痛苦无助地倒在阵中央像一条被扔到岸上即将渴死的鱼,无力挣扎又拼命想逃离。
“爷、爷……”
他使劲浑身力气抬起头往前看,整个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不能动弹,前方不远处老僧闭目垂头,没有看他。
“爷……爷……”
翌月遥用拂尘捆着释迦尔弥,闭水诀像一层薄膜一样将两人抱住,她只身一人带着昏迷不醒入魔的释迦尔弥,在偌大的湖底寻找王全。
灵气护体,可掩盖鬼气,云梦湖应该不会将河童的魂魄吞噬。
正当翌月遥通天灵眸要开启之时,突然听见了一阵微弱清脆的铃响。
铃当——铃当——
湖中响起一阵一阵铃声,随着次数增多,响声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快。
湖中怎会有铃响不断,莫非是神器‘珍华铃’?翌月遥一瞬间明了,拂尘一收将释迦尔弥拉近抬手施诀。
神器在施展威能,不知会发生何事,护住二人要紧,王全有她灵气护体,想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然而她法诀未成,湖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神力威能如同风暴漩涡一般急速搅动起整个湖水,翌月遥赶紧施法加固闭水诀,湖水搅动,整个湖底都好像天翻地覆一般,翌月遥在被无尽的神力扭转搅动之前,用拂尘将二人一同紧卷在一起。
王全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冷硬的板上,四周冷气弥漫将他浸染,像是冰窟一般。
他动了动有些僵直地身子,脸上身上还沾着王玉才的血,已经干涸了。王全伸了半天身子才终于能动了,他转了转脖子,一眼就看见了躺在他身边,面如冠玉,风华月貌的道士。
“啊——”他将未出完口的惊叫声捂了回去,刚活络了一点的身子一下子又凉了几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惊恐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四壁冰白,寒气逼人,他试探伸手去触碰上头的冰板,却意外将整个冰玉棺椁给掀开了。
他逃命似地赶紧爬了出来,丝毫没有记起自己似乎是掉入了湖水之中。
开什么玩笑,水鬼跟道士睡在一块,这跟把人和僵尸埋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王全一骨碌地从高棺上跳了下来,落到一片光滑坚硬地地板上,他落地时腿一曲,整个人就这么一屁股滑倒在了冰面上。
他好不容易托着屁股起身,只觉得自己倒霉,一抬头却被惊地连摔成八瓣的屁股也顾不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座华丽晶莹的冰雕宫殿,就连天花板上都刻满了精密华丽的图案,透着那一层剔透的冰,隐约可以看到湖底微微泛动的波纹。
“这……这什么地方?”呆呆地看了半天,王全喃喃自语,他在湖底百年,从来不知道这沉静的湖底还有这么精美绝伦,巧夺天工的地方。
这一看就不简单,一看就是大手笔!简直比那画册上的皇宫宝殿还要精致夺目。
王全一边探看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远离那座棺椁,棺中这道士虽然似乎陷入了某种昏迷,连自己刚才那么大动静都没醒,但是看着那人一身天道府的锦绣华服,跟那疯癫的韩重如出一辙般,他就忍不住心里发毛。
走出了主殿,王全来随意来到了一处偏殿,只见这里的空间小了许多,他往里又走了两步,突然间像是碰到了什么一般被弹开。
是那群道士布下的阵法?王全背上感到一阵恶寒,赶紧离去跑的远远的。
不知他走了多久,感觉似乎要走出去了,冰墙看着越来越薄,湖底的水草生灵的活动似乎都能隔着冰墙看见。
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波涛巨响,王全立刻明哲保身躲在了某一冰块后面,只见水声浩大却无一滴,半响一卷裹着什么东西比人宽大许多的银线卷从空中掉了下来,砰的一声砸在冰地上,砸出了几道细碎的裂缝。
那卷东西起初先是往上伸动了一下,又左右摆动了一番,接着银丝像是有意识一般一圈圈抽去变短,将里头包裹住的东西展露了出来。
“仙姑姐姐!——”王全看到那银丝卷散之下的是许久不见的翌月遥,一时又惊又喜,恍如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一般,飞冲了过去。
然而冲到一半,他就像是被突然降下了头一半,停在原地。
银丝拂尘抽回散开,回归原样,翌月遥从中起身,身下是昏迷不醒,脸色阴晴不定的释迦尔弥。
“弥、弥大哥……你们……”王全被眼前的一幕冲击到了,那个向来稳重自持的仙姑此刻头发散乱,衣装湿漉,发梢上还不断往下滴着水,水沿着发梢一路流到释迦尔弥的脸上,打湿了他的眉眼,在翌月遥压住他的影子里显得更加深邃立体。
“他入魔了,先助他清醒。”翌月遥的湿发粘在脸上,那本就堪比巴掌大的脸现在就只剩下那浓丽的五官,她从释迦尔弥身上下来,衣装湿透,黏在身上,王全不好意思看,只能低着头闭上眼,双耳泛红。
翌月遥摆手捏诀,顷刻间二人湿衣尽干,浑身舒爽,陷入在化魔幻境中的释迦尔弥脸色也似乎好了一点。
她取下发簪重新挽发,随意迅速,等到王全重新抬头,看到的又是之前那个姿容规整,秀丽清冷的仙姑。
仙姑将释迦尔弥扶好坐起,手臂一挥一道隐形的结界便在此地形成,王全看着她同样坐在了释迦尔弥的对面,指尖泛光,从释迦尔弥的心口一路到额间,似是在探索什么,最终两指一伸点在释迦尔弥额上,秀眉轻蹙。
过了一会,似乎是觉得效果不佳,翌月遥即刻抽手停止,思衬片刻,最终将手放下,顷身上前,将自己的前额贴在释迦尔弥的额间。
王全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要蹬掉了,他心中宛如正在被几千只猴子抓挠,但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眼神幽幽地看了二人几眼,神情复杂,默默走到旁边去跟冰块一起,双臂抱膝,呆坐在地上。
翌月遥闭上眼,全身心将自己的神识灵气灌输进释迦尔弥的天门中,欲将他体内的魔气驱散。
光是输入至纯至净的灵气只能助他一时清醒,要想真正摆脱魔气的控制,必须将他心中的魔念彻底拔除。
“抱歉。”翌月遥在心中轻声说道。
释迦尔弥,让我看看,你的心魔到底是什么。